薛懷說完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自個兒也覺出了兩分尷尬,便加快了腳步,一徑往書房走去。
瑛瑛目送他離去,夜間與小桃說體己話時,也感歎般地說道:“夫君吃軟不吃硬,‘示弱’和‘眼淚’是對付他的武器,可我還是不知曉該如何走進他的心間。”
小桃替瑛瑛梳理青絲,並道:“夫人彆急,徐徐圖之即可。”
瑛瑛自然不急。
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與薛懷斡旋。
至於薛懷所寫下的“約法三章”,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
它會天長地久地被壓在字帖之上,永遠起不了半分效用。
*
歸寧之日。
薛敬川與龐氏早已為薛懷和瑛瑛備下了送去徐家的回門之禮。
臨行前,龐氏格外親昵地握住了瑛瑛的柔荑,慈和地對她說:“若是思念娘家人,今夜便留宿徐府,明日再回來就是了。”
龐氏知曉了龐世薇無禮的舉措,也聽聞瑛瑛為其解圍的行徑,心中自覺愧對了瑛瑛,今日待她的態度便十分熱絡。
可徐家如瑛瑛來說便如龍潭虎穴一般,若不是依著禮製,出嫁女在婚後第三日必須回門,她甚至都不願意再與徐家的人有什麼瓜葛。
姨娘並非死於一場風寒,父親的不聞不問,嫡母的百般磋磨才是姨娘真正的死因。
且她差一點就被姨母嫁給了那個殘暴的鰥夫,幸而她遇上的人是心善有德的薛懷,否則還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
“多謝母親體恤,瑛瑛如今已是薛家人,再不好留宿娘
家,若惹出了什麼風言風語才是愧對了母親您的一番好意。”瑛瑛婉言推辭道。
龐氏對她愈發滿意,笑著讚了她幾句,便將她與薛懷送出了霽雲院。
門廊上的車夫牽來了一輛四駕的翠帷馬車,薛懷先走了上去,而後便向瑛瑛伸出了手。
夫妻二人都坐進了鋪著軟墊,熏著甲香的車廂之中,路途多有顛簸,薛懷瞥了眼一絲不苟地端坐著的瑛瑛,便讓秦嬤嬤拿了個迎枕來。
“讓她靠一靠吧。”
薛懷冷不丁的一句關心之語,讓秦嬤嬤驚訝得許久合不攏嘴,瑛瑛也受寵若驚地望向了他。
薛懷巋然不動,臉色如常。隻是藏在衣袖裡的手掌掌心蘊出了一層薄汗。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馬車行到了徐府門前,徐禦史一早便領著寧氏在大門處候著女兒和女婿,神色間頗有幾分與榮有焉的喜悅在。
寧氏卻暗地裡撇了撇嘴,隻是近來徐禦史納了個出身清白的良妾進門,她一時亂了手腳,此刻也是能事事順著徐禦史的意。
薛懷攜著瑛瑛一起下了馬車,徐禦史不敢在薛懷跟前托大,便笑吟吟地將他引起了徐府前廳。
徐若芝也裝扮一新地候在了前廳,遙遙一見風姿綽約的薛懷,心裡慪然得險些咬碎了自己的牙關。
“妹妹和妹夫來了。”徐若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她望向薛懷的眸子裡還有幾分不甘的情意,可瞥向瑛瑛時,卻隻剩徹骨的恨意。
瑛瑛嫁與了薛懷,薛老太太一怒之下再也不肯為徐若芝與娘家的迪哥兒牽線,徐若芝便隻定下了一戶清流文官家的長子。
那長子身量不高,人還算有幾分清秀,如今隻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怎可與氣宇軒昂、溫潤如玉的薛懷相提並論?
不論徐若芝如何地向薛懷暗送秋波,薛懷卻連個眼風都沒往她身上遞,隻一心一意地與徐禦史說話。
寧氏也怕女兒鬨出什麼不堪的行徑來,便笑著對瑛瑛說:“你嫁去承恩侯府,以後與你姐姐相處的時候也不多了,不如你們兩姐妹去舊時的閨房裡說說體己話,懷哥兒這兒有你父親陪著呢。”
嫡母這話合情合理,瑛瑛也沒有推拒不肯的道理,隻是她在臨行前特意帶上了秦嬤嬤和龐氏賞下來的芳華和芳韻,反倒留下了小桃。
一出前廳,徐若芝臉上的笑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步伐懨懨地走去了自己的閨房。
一進屋,既不讓瑛瑛落座,也沒有吩咐丫鬟們為她端茶倒水,而是拿出了舊日裡倨傲的嫡姐氣焰,居高臨下地吩咐她:“我年後便要出嫁,母親問你手邊可有餘錢,若是有,便讓你拿出來給我添妝。”
語氣如此強硬和理所當然,聽得秦嬤嬤連連皺眉,隻是顧忌著瑛瑛的麵子,未曾發話。
從前瑛瑛在寧氏手底下討生活,為了活的好些,她便總是在嫡母和嫡姐跟前做小伏低,百般忍讓。
久而久之,嫡姐便理所應當地將瑛瑛視若婢女般差遣欺.辱,如今瑛瑛成婚後,
她也不曾收斂自己的性子。
瑛瑛心內覺得她可笑,索性也不想再如閨中時那般曲意逢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隻笑道:“姐姐說笑了,妹妹出閣時母親並未給我半分銀錢,我哪來的閒錢給姐姐您添妝?”
這是實話。
寧氏忍痛給瑛瑛湊齊了六十八抬嫁妝,再不願意添些銀兩給瑛瑛壓妝。
承恩侯府人事複雜,與奴叢們交際時少不得要打賞些碎銀。
幸而成婚後的第一日,秦嬤嬤便拿了一盒碎銀給瑛瑛度日,又有承恩侯的三千兩銀票傍身,她手邊才算是富裕了起來。
“你怎得這般沒用?都嫁進了高門大戶,卻連傍身的銀兩都掙不出來,枉費母親苦心為你經營,你卻連娘家的忙都幫不上。”徐若芝沒好氣地說道。
瑛瑛也不鹹不淡地將話堵了回去:“妹妹無才,待來日姐姐出閣的時候,定要比妹妹精明幾分才是,最好把姐夫家的滿貫家私都歸攏在自己的手裡,這才是賢妻之道呢。”
一席夾槍帶棒的話語落了地,秦嬤嬤等人都忍不住掩唇一笑。
徐若芝則是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向往昔怯弱的連正眼直視她都不敢的庶妹,此刻卻牙尖嘴利地譏笑著她。
她……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好啊,你是翅膀硬了,以為嫁給了薛世子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成?若是沒有娘家倚仗,你算什麼東西?”徐若芝氣得胸膛不斷起伏,一時便要伸出手去絞瑛瑛皓腕裡側的嫩肉。
瑛瑛卻往後退了一步,毫不懼怕地朝徐若芝粲然一笑道:“姐姐這般蠢笨,幸而沒有嫁到高門大戶去,否則才是丟了我們徐家的臉了。”
說著,也實在是不想再與徐若芝多糾纏下去,便要領著秦嬤嬤與丫鬟們往外頭走去。
徐若芝本就鬱結難當,燒心般的妒恨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如今又被瑛瑛這般淩.辱譏笑,她再難忍住自己的心緒,便抄起手邊的茶盞,朝瑛瑛的方向砸去。
瑛瑛本是躲閃不及,幸而秦嬤嬤伸手替她擋下了飛旋而來的茶盞,濺出的大半茶水仍是弄濕瑛瑛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芳華等人霎時變了臉色,這便要領著瑛瑛去彆院換衣裳,可瑛瑛出嫁之後,她從前的院落便已被寧氏改成了戲舍。
芳華與芳韻連個替瑛瑛換衣裳的地方都尋不到。
秦嬤嬤也著了惱,氣衝衝地去前院向薛懷稟告了此事,徐禦史與寧氏慌忙替長女向其致歉,薛懷卻一改方才的溫文爾雅,肅著臉對秦嬤嬤說:“去將夫人請來前廳。”
徐禦史慌忙要阻攔,薛懷卻淡淡地說道:“瑛瑛衣衫濕了大半,卻連換衣裳的屋舍都尋不到,我也隻能帶她回府,還望嶽父大人海涵。”
此時瑛瑛已在芳華和芳韻的簇擁下走來了前廳,她並沒有料到後院的這點小爭端會讓薛懷勃然大怒。
說到底,今日是她回寧的好日子,若是鬨得不歡而散,也會連累了承恩侯府的麵子。
她意欲上前替徐家人解圍。
卻不想一向矜冷自持的薛懷卻走到她身前,朝著她溫和一笑後,泛著熱意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柔荑,聲如罄石般對她說:“走吧,我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