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吻上薛懷的那一刻,才息止下去的雷聲驟如畢剝而起的炮仗一般炸開在烏黑迷蒙的天際。
她的膽氣隻持續了一瞬。
待唇上的微涼觸感傳遍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之後,瑛瑛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行徑有多麼的離經叛道。
她慌忙撤離了薛懷泛著冷意的薄唇,讓這個突兀的吻隻停留在蜻蜓點水的淺淡層麵。
即便如此,瑛瑛與薛懷也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一個懊惱著自己大膽放浪的行為,一個則全身心與自己繚亂的心口做鬥爭。
吻都吻了。
瑛瑛懊惱了一陣後卻又忍不住翹起了自己的嘴角,或許她也是個聰明狡黠的獵人,方才不過是察覺到了薛懷異於往日的溫柔,便大著膽子與他有了進一步的肌膚之親。
薛懷隻是怔惘著沉默不語,沒有責罵、沒有嫌惡,端坐著的筆挺身子裡透出幾分生硬的僵持來。
可惜的是,架子床旁並沒有擺上燭盞。
瑛瑛無法看清薛懷臉上的神情,不知曉這個吻帶給他的餘韻是喜還是悲。
亢長的沉默之後。
瑛瑛率先往床榻裡側挪了挪身子,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閉著眼佯裝入眠。
她是害怕薛懷會挑明了他心有所屬一事,或是將他早已草擬好的“約法三章”拿出來勸退瑛瑛。
無論是哪一種行徑,瑛瑛都不想去麵對。
所以,她隻能用裝睡這樣的方式來逃避。
瑛瑛側身朝裡而眠,隻留給薛懷一個清瘦孑然的背影。
薛懷睜眼坐至天明時分,心內時而雀躍、時而迷惘,若是迷惘占了上風,便會沁出一陣惘然般的甜蜜來。
初明的晨曦鑽入狹小的客房,雕窗下方飄來些販夫走卒的叫賣之聲,熱熱鬨鬨的煙火氣息撲入了薛懷的耳畔。
他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仿佛是接受了自己成婚以來所有的異樣與悸動。
以及昨夜突如其來的那個吻。
夫子的教義誨言與此刻他曆經的小情小愛全然不同,素來博聞強識的他在情愛一事上卻隻是初出茅廬的稚童。
薛懷不知曉自己對瑛瑛的在意是否就是話本子上所說的“心悅心愛”。
他唯一能確信的,就是他一點都不抗拒昨夜的那個吻。
甚至於,起了比風中旛鈴還要再搖曳多情的意動。
*
一吻過後。
瑛瑛三兩日都不敢與薛懷放肆說話,甚至於在馬車裡泛起了暈車之症時也強撐著忍了過去。
倒是薛懷不忘時刻關注著瑛瑛的情狀,一見她臉色窘白,便出言讓馬夫停下休整半個時辰。
如此拖拖拉拉地趕路,大半個月過去後才知行了一小半的路途。
瑛瑛深覺歉疚,便與薛懷說:“夫君不必這般顧忌妾身,妾身能忍下這些不適。”
薛懷卻露出了幾分執拗:“無妨。”
朝廷並不是隻派了他一人去江南調查賑災銀兩不翼而飛一事,從前他孑然一身時尚且願意不顧安危地趕路當差,可如今他帶著弱柳扶風的瑛瑛,又怎麼願意讓她強忍著身子的不適而繼續趕路。
薛懷思緒蹁躚而起,竟情不自禁地想起早些年龐氏勸他娶妻時的說辭。
“男人有了正妻和孩兒以後,肩上的責任就重了,也不會再一頭鑽進你那兒公差裡。”
因見薛懷不言不語。
惱急的龐氏捎帶出了洛陽的土話道:“等你有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一日,你就知曉這些勞什子的公差都是狗屁。”
那時的薛懷不以為然,甚至還對龐氏粗鄙的話語生出了幾分不虞。
他明明心存大誌,一身清明之心皆付諸於為民請命一事之上,卻被母親說的一文不值。
可此時此刻的他瞧著瑛瑛慘白無比卻還要強撐著無恙的臉蛋,心中頭一次生出了些勸退之意。
“妾身隻怕會耽誤了夫君的差事。”瑛瑛知曉薛懷對差事的熱切與執拗,也是當真害怕自己會妨礙薛懷辦差。
薛懷見她懨懨的提不起興致來,便又說了句:“當真無妨。”
小桃與芳華、芳韻等幾個丫鬟在一側靜靜聆聽,許是旁觀者清的緣故,這幾個丫鬟都覺得薛懷對瑛瑛的態度親昵溫柔了不少。
尤其是小桃。
她最明白瑛瑛有多盼望著能走進薛懷的心間,瞧見薛懷明顯鬆動了不少的態度後,心下很是為瑛瑛高興。
隻是薛懷素來是副和善又溫潤的性子,小桃疑心是自己多思多想的緣故,便隱忍不發,並未出言提點瑛瑛。
直到半月後的一日。
瑛瑛恰好來了小月子,許是這一個多月太顛簸勞累的緣故,這一回的小月子疼的她連腰都直不起來。
時值隆冬,她卻疼得額角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小桃率先瞧出了瑛瑛的異樣,卻在瑛瑛的眼神示意下不敢向薛懷提起此事。
瑛瑛不想再因自己的身子狀況而耽誤了行程,哪怕小腹部墜墜的疼痛愈演愈烈,她卻仍是要在薛懷跟前裝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模樣來。
若是薛懷不甚在意瑛瑛,隻怕就被她強裝出來的無恙哄騙了過去,隻可惜這一路上薛懷沒有錯過瑛瑛任何的一顰一笑。
她冷汗直流的額角,打著顫兒的嘴角都暴露了她正在強忍著苦痛一事。
小桃眼睜睜地瞧著那位清淡自持的世子爺亂了方寸,先欺身上前去探瑛瑛的額頭,並未察覺到異樣後才喊停了馬車。
他甚至沒有吩咐丫鬟和婆子們下車去請大夫,而是攔腰橫抱起了瑛瑛,自個兒便鑽進了沿途的醫館之中。
瑛瑛又是痛又是羞,並不知曉薛懷為何要這般小題大做,她方才分明已輕聲告訴了他她來小月子一事,可薛懷還是如此執拗地將她抱來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