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明明是京城內出了名的溫雅君子,和善到不肯苛責身邊的丫鬟和小廝,大度到肯將“不懷好意”的她迎娶進門。
這樣清潤自許的薛懷怎會有如此高超的武藝?
瑛瑛一邊用細小的銀勺沾了膏藥後敷在薛懷的指節處,一邊仍是止不住地多思多想,腦袋裡暈成了一團漿糊。
燭火影影綽綽。
薛懷卻全然不把李諄等紈絝的挑釁放在心上,此刻他端坐在床榻之上,含笑著專注地打量正在為他上藥的瑛瑛。
他的妻顯然是受了一場驚嚇。
隻見她彎彎盈盈的柳眉顰在一塊兒L,水淩淩的杏眸裡寫滿了彷徨與疑惑。
或許是她遲遲想不明白薛懷為何身懷如此駭人的武藝,一時又蹙眉,一時又咋舌,連藥膏塗到了他的手背上都沒發覺。
薛懷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納進了眼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想揚起自己的嘴角,也覺得她這樣鮮活的模樣十分討喜。
甚至比他幼時養的那隻雪兔兒L還要再可愛一些。
小桃端著素麵進屋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她家夫人小心翼翼地為世子爺的傷處敷藥,世子爺正持著似水般的明眸,含笑著注視著她家夫人。
兩人都太過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小桃的出現,小桃也立馬識趣地退出了客房。
良久。
瑛瑛終於從惘亂的迷思裡攏回了自己的思緒。
她猛然地抬頭,恰巧撞進薛懷盛著能溺死人般柔意的眸宇之中。
他笑時仿佛鍍著一層曜目的光暈:“回神了?”
瑛瑛驟覺赧然無比。
她慌忙斂下眸子,輕聲道:“夫君是何時學的武?”她怎麼一點都不知曉?
薛懷正色般地回答她道:“我五歲那年,祖父親自教授了我武藝。”
老承恩侯的鼎鼎大名整個大雍朝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乃是本朝第一悍
將,靠著一把木邪纓槍奪回了被韃靼擄走的城池。
他本是出身微末的小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正因他驍勇善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才拚下了承恩侯的爵位。
隻是自古以來武將總是難以善終,老承恩侯也不例外,據傳他暮年臥病在床,身上沒一處不作痛的地方,死時隻有七十多斤。
也有人說老承恩侯的死有蹊蹺,大抵離不開殺雞儆猴的帝王心術,沒瞧見老承恩侯一過世,其餘戰功赫赫的武將們都交上了兵權,不敢再肆意行事了嗎?
薛懷提起自己已逝的祖父時,眸光漾起了能濯亮整個堂屋的明光,整個人提起了鮮活的生氣,話裡話外藏著無儘的思念。
“祖父說我是武學奇才。”
自瑛瑛認識薛懷至今,仿佛還是第一次聽他誇讚自己。
此刻的薛懷笑意久久不息,他滔滔不絕地與瑛瑛提起幼時與祖父一起習武的日子,話裡甚至還捎帶上了幾分驕傲。
“祖父說十萬個人裡才會出一個武學奇才。”
瑛瑛聽出了他已與尋常的雀躍,隻覺得此刻的薛懷仿佛染遍了俗世間所有的煙火氣一般,與她的距離貼近到隻有咫尺而已。
所以她便問:“那夫君為何要棄武從文?”
薛懷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素來如此情緒內斂的人也因瑛瑛的話語緊繃了麵色,難以言喻的神傷鑽進他的眉宇之中。
瑛瑛提起了心,意識到了自己觸及了薛懷的傷心過往,心中漸覺懊悔。
薛懷瞥見了她小心翼翼的懊惱模樣,霎時便收攏了自己心口的哀傷,朝她粲然一笑道:“祖母和父親都不願意讓我學武。”
父親本是繼承了祖父的衣缽,可才去了西北一回,就因旁人的暗算而留下了一輩子的癆症。
西北戰場不容許薛家人的踏足,他的二叔也隻能在戰場後方管一管糧草。
薛懷明白,這是陛下的意思。
所以他斷了學武的心思,提起比刀劍輕上百倍的狼毫,讓晦澀難懂的禮義占據他的所有心神,這樣他就不會去想那些舞刀弄槍的往事。
藏起所有的傷心與不忿之後,他就能哄騙著自己去釋然一切。
薛懷的哀傷隻出現了一瞬,霎那間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今夜的事,是不是嚇到了你?”他笑著不再提學武的往事,而是關心著瑛瑛的情緒。
可瑛瑛的這一雙霧蒙蒙般的眸子卻仿佛擁有了窺探人心的本事。
她聽出了薛懷的故作堅強,明明此刻笑如春風的他一點都不高興,他不過是在笑意迎人的方式掩藏著自己的心緒而已。
多少個漫漫長夜。
他會羨慕那些馳騁在西北戰場的少年將軍。
棄武從文之後。
薛懷持著筆墨、翻閱著書籍,被人冠上君子的名頭,就此掩蓋了那個意氣風發、被讚以武學奇才的自己。
他卻還能懷揣著赤子之心,依舊許下立身為民、清拓山河的雄心壯誌。
瑛瑛隻覺得心口萬般的酸楚澀悶。
“夫君將妾身等人護在了身後,將那幾個紈絝打的哭爹喊娘,妾身隻覺得夫君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學奇才。”瑛瑛笑盈盈地望向薛懷,如此說道。
薛懷聽後卻是會心一笑,不等瑛瑛絞儘腦汁地想出下一句寬慰之語,他便伸出手握住了瑛瑛的柔荑。
察覺到一片冰冷之後,他便嘗試著以自己掌心的溫熱暖化著她的冷意。
這是薛懷頭一次主動牽瑛瑛的手。
瑛瑛本還在含笑說話,冷不丁被薛懷攥住了柔荑,羞意霎時從心口攀至她的臉頰,頃刻間雙靨便紅如偎霞。
偏偏薛懷還越攥越緊,笑著對她說:
“瑛瑛,我已經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