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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水縣東邊的房屋皆被洪水吞噬。
周景然安置好了災民們後,便與薛懷仔細商議了一番,決意還是要等潮水褪去之後重新築起更高一寸的堤壩。
薛懷生怕周景然會想出什麼玉石俱焚的念頭來,見他在消沉了一段時日後,欣然答應重築堤壩,壓在心間的大石也陡然一鬆。
水至清則無魚。
若周景然當真要以與那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的方式套出所有的賑災之銀,便當真是愚蠢至極了。
“我留在桃水縣安頓災民,改由薛弟去知府那兒催要銀兩。”周景然思量了一番後,還是決定讓薛懷去與那個陰險狡詐的江南知府打交道。
他出身高貴,又有陛下的手信為證,說不定那隻老狐狸會為了保全自己而吐出其餘幾l個貪官的罪證來。
“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銀子。”周景然木著臉道。
薛懷自然也沒有異議,他此番前來江南不僅是要治理好江南的水患,更有要揪出所有貪官汙吏的使命。
辭彆了周景然之後,薛懷便帶著瑛瑛去拜訪江南知府。
知府府衙比周家的那個三進刺史府大上數倍,可知府府衙坐落在江南正中央的清竹縣,不僅沒有被水患侵擾的危險,更是江南最為富庶的地帶。
馬車行了一日一夜,薛懷與瑛瑛
所乘坐的馬車才行到了知府府衙門前的石獅子旁。
此時正是斜陽初落的時候,薛懷便踩著夕陽的餘暉走到了馬車前的紅漆木大門旁,輕輕地叩響了知府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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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上的小廝一臉不耐地望向來人,因見薛懷穿了一身氣度不俗的玄墨色對襟長衫,麵如冠玉的麵龐上儘是被金石器具養出來的清貴無雙後,才放緩了嗓音道:“你找誰。”
薛懷長身玉立地站在門檻前方,隻道:“勞煩你替我通傳一聲,就說承恩侯世子求見。”
那小廝聽罷霎時便亂了陣腳,連一刻也不敢怠慢,這便小跑著繞去了抄手回廊上。
約莫一刻鐘之後。
江南知府王啟安領著自己麾下的師爺與心腹門客,慌慌張張地走到了自家的大門前,遙遙一見身形英武清朗的薛懷,便立時笑著開口道:“是什麼風把世子爺吹來了江南?”
諂媚般的笑意飄入瑛瑛的耳中,她便憶起了薛懷方才交代給她的那一番話語——若想從貪官的嘴裡搶出銀子來,那便要比他更貪、更凶狠,更勢力。
“這夕陽曬得我臉都疼了,江南的這些窮酸小官怎麼這般不懂禮數?竟讓夫君和妾身等了這麼久。”瑛瑛擺弄著自己手裡的團扇,嬌嬌俏俏地以錦帕掩住了自己的丹唇,隻見她沒好氣地剜了一眼王啟安,便如此埋怨道。
薛懷也伸出手攬住了瑛瑛不盈一握的腰肢,冷笑一聲道:“本以為來江南一趟能帶著嬌嬌你好生散散心,誰曾想不僅遇上了水患在,還碰到了這些令人氣惱的蠢材。沒去關口接我們便罷了,小爺我親自登門,還讓我好等了一回。”
這般溫潤清濯的麵容裡卻冒出了如此胡攪蠻纏的倨傲之語,著實是令人側目。
瑛瑛納罕於薛懷扮演紈絝的功力,驚訝之餘險些忘了搭話。
王啟安矍鑠的眸子掃過不耐的薛懷與惱怒不已的瑛瑛,心裡大致有了成算——又是一個從京城趕來江南刷些功績的紈絝子弟,他隻要好吃好喝地供奉著他們,再備些“賄銀”送走他們,這事也就結束了。
至於他曾聽聞過的承恩侯世子有君子處事之風這樣的話語,也實在不必細究。
多少世家大族的公子不過是靠著沽名釣譽的方式博個好名聲罷了。
“都是下官不好,世子爺可千萬彆生氣。”王啟安見風使舵的本事素來爐火純青,他回神給師爺遞了個眼色後,便道:“還請世子爺給下官一個賠罪的機會,好酒好菜備在了後院,還請世子爺挪步前往。”
身為紈絝的薛懷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為了彰顯他心中的憤怒,他不忘惡狠狠地瞪上王啟安一眼,並威脅他道:“算你聰明,否則小爺回京之後一定會去陛下跟前參上你一本。”
王啟安聞言眸色一動,愈發諂媚地笑道:“世子爺的意思是?”
薛懷嗤笑一聲,一副攥住了王啟安把柄後沾沾自喜的模樣,隻道:“這次小爺不遠萬裡趕來江南,便是奉了陛下的手諭來調查有沒有人貪汙賑災銀兩。”
他倨傲地仰
起頭,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王啟安心頭一跳,嘴邊的笑意要比方才還要再真摯幾l分:“世子爺說的什麼話?便是給草官們一百個膽子,草官們也斷斷不敢染指賑災的銀兩,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話音甫落。
薛懷也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遊移在內院的方向:“諒你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如今還是正事要緊,小爺可餓了一整日……”
王啟安慌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著將薛懷與瑛瑛引進了他雕欄玉棟的府衙之中。
在走去內院的路上,薛懷細數了自己越過了多少道垂花門,又走過了多少條抄手遊廊,瞧見了多少移步異景的妍麗園景,路遇的小廝和丫鬟們又是何等體麵的服飾。
他甚至無法鬥量,這些年王啟安到底貪下了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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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啟安給薛懷與瑛瑛備下的晚膳果真豐盛無比。
十八道菜肴屆是又精細又名貴的江南名菜,其中有一道蝦仁玉音和鮑翅羹最為奢靡。
薛懷臉上擺出來的笑意裡透著滿意的意味,瑛瑛也嬌笑著躺進了薛懷的臂彎之中,夾了一筷子鮑翅送到薛懷的嘴邊。
“夫君嘗嘗這鮑翅。”
用膳之間,王啟安見這兩人一副如膠似漆,恨不得以桌椅為被的黏膩模樣,便悻悻然地說道:“老夫先去尋些美酒來,世子爺自個兒儘興,可千萬不要拘束。”
薛懷隻抬了抬眼,以示對王啟安的回答。
王啟安笑著離開了廳堂,等他一走,薛懷嘴角的笑意便落了下來,他望著眼前奢靡富貴至極的菜肴,以及自己手裡盤握著的名貴酒盞,心頭沉重無比。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啟安過著神仙般的逍遙日子,百姓們卻連個安身立命的住所都沒有,一日三食隻能以粥水野菜飽腹。
瑛瑛也收起了自己臉上媚俗般的笑意,她察覺到薛懷極為失落悲憤的情緒,便隻能伸出柔荑覆住了他薄冷的手背,試圖把自己的暖意傳遞給他。
“所以我們更不能露餡。”
瑛瑛輕聲地對他說。
薛懷回握住了瑛瑛的柔荑,朝她點點頭後,便又作出了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甚至還把守在屋外的幾l個小廝喚了進來,刁難了他們一通。
大約一刻鐘之後,王啟安才回了廳堂。
影影綽綽的燭火把他那張肥頭大耳的麵容襯的愈發醜陋不堪,他搖晃著臃腫的身形走進了屋舍之中,身後還跟著個身形清俊的男子。
薛懷不耐地抬起眼眸,直接發問:“這是誰?”
王啟安討好般地笑道:“這是我最信任的門生,且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正好借此機會讓他把江南的官場局勢說給世子爺聽,也好讓世子爺明白我們江南的為官之風是何等的清廉。”
薛懷心頭一頓,冷笑一聲迎上了王啟安諂媚中透出幾l分打量的目光。
他心下一沉,瞧出了王啟安是在試探他。
周景然所言不虛,王啟安果真陰險狡詐,且又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這才能傲據江南一角如此之久卻屹立不倒。
他帶來的門生必定不簡單。
“寧致,還不快向世子爺和夫人問好?”
王啟安冷喝一聲後,端坐於薛懷身旁的瑛瑛驚駭般地抬頭,在瞧清那門生的樣貌後,擺在她手邊的茶盞因她失措的舉動不慎倒向了桌案,一時間那茶盞的杯口擱在了瓷具之上,撞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廳堂內寂靜無比,讓這點聲響清晰地飄入每個人的耳畔。
尤其是寧致。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向薛懷行禮,而是將自己鷹隼般的目光挪移到失態的瑛瑛身上。
隨後,他勾唇一笑,嘴邊揚起些戲謔的笑意:“小人見過世子爺,見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