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b級……”
哨兵竊竊議論的聲音隱隱傳出。
柔弱的向導身形單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
藺煥東看到她的瞬間,便不覺壓下嘴角,眼底升起一抹不耐。
他已經做好打算,這個向導,不能再留在這裡,等她身體好一些,他便讓人把她送回塔。
那裡才是她應該呆的地方。
“她還沒去治療就來了?”石瑤在一邊嘀咕。
她看著踉蹌走來的女生,一時不知道如何吐槽。
明明印時玥長得那麼漂亮,可是她老作了,還總是針對自己。
現在可好,快要作出人命來了。
那個哨兵在石瑤眼裡,就是無辜的。
藺煥東招手,冷聲開口,“誰讓她來的?把她帶走。”
副官頷首,朝著時玥走去。
與此同時,球形機器人揚起鞭子,帶起滋啦的聲音,分彆落在人背後。
時玥聽到鞭子擊打肉.體的聲響,隨後便是沉痛的悶哼。
她甚至來不及走近,就噗通一聲,跪下。
脆弱的膝蓋,落在滿是黃土的地麵,發出的那一聲輕響,讓聽力強大的哨兵們,都忍不住皺眉,潛意識地想要將她扶起。
前方的名哨兵,除了藺沉山,其他兩人都瞬間回過頭,驚訝地看著她。
“指揮官,我有話想說。”時玥的聲音有些沙啞,“錯的是我,懇請指揮官直接懲罰我,不要為難我的哨兵。”
說完這話,她便微微佝僂下來。
她大概是傷了肋骨,感覺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
校場有那麼多人,可是在這一刻,卻安靜得仿佛隻剩下她的呼吸,還有風拂過的嗚嗚聲。
果然是養尊處優的向導,隨心所欲,膽大妄為,以為所有人都要圍著她轉。
她知道站在那裡的是誰嗎?
她怎麼敢就這樣輕易說這樣的話。
但奇怪的是,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站出來替哨兵說話?
她向來把那個哨兵當成奴仆一樣使喚。
應該說,大部分向導,都是如此的。
那些向導戲稱,隻要在哨兵的精神圖景印下一個記號,就可以把他們當成狗一樣使喚。
然而,還是有許多向導,甚至不屑於養狗。
還是有許多哨兵,瘋狂想要成為向導的狗。
新送來的那一批向導裡,隻有印時玥在這裡收了契約哨兵。
但是她的脾性,也是他們最難以接受的。
哨兵們嘴裡嫌棄印時玥如何蠻橫,但內心裡卻有很清晰的認知,如果她開口,他們都願意成為她的契約哨兵,成為她的狗。
“你的哨兵?”
藺煥東似笑非笑睨著時玥,實則眼神冷得好像要將她刺穿,“提醒你一句,他們先是軍人,其次才是你的契約哨兵。”
時玥張嘴想說什麼,卻控製不住地咳嗽起來,她伸手按住疼痛的胸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周圍的哨兵豈會看不出她的痛苦,從戰場回來時她便渾身是血,雖然外傷已經治好,但是內部肯定還沒得到治療。
隨著她淩亂急.促的呼吸,哨兵們也下意識屏息,看向指揮官的方向。
誰也沒想到,印時玥會拖著傷重的身體,來給契約哨兵求情。
“我隻知道,我要為他們負責。”她艱難地吐字,抬手抹去嘴角的一抹紅。
藺煥東冷漠的神情浮現一絲譏諷,“你負責?你怎麼負責?”
他沒給她再說話的機會,示意副官直接將人抱走。
然而這一刻,天上忽然飄下零散的雪花,雪白柔軟,輕輕落下。
幾乎是霎那間,一股悲慟和憐憫在校場彌漫開。
所有哨兵微微晃神,心想,那個哨兵,其實很可憐,很無辜啊,他們還受著傷呢,實在不該再懲罰他們。
“不是雪花……”石瑤抬著頭,對藺煥東說。
“是精神體。”藺煥東輕喃一聲,隨後朝著時玥的方向厲聲喝道,“印時玥,你不要命了?!”
向導不但有強大的共情能力,同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哨兵的情緒。
印時玥的精神體是一隻白色的鳥,這些“雪”其實就是她的精神體的一部分,是羽毛。
可是她精神力隻有b級不是嗎?
怎麼能做到影響這麼多哨兵的情緒?
“我聽喬爾說,她的向導素和精神力都不穩定,她不能再動用精神力了。”石瑤都忍不住擔心起來。
藺煥東上前兩步,低頭看著那尊雪人似的身影,語氣冷漠強硬,“你是向導,擁有豁免權,但是他們沒有,哪怕你跪死在這裡,他們也必須把這個懲罰受下來。”
前方傳來其中一名哨兵虛弱的聲音,“印向導,我們沒事,你趕緊去療傷。”
他背後,二十幾道焦黑的疤痕縱橫著,若非是哨兵的體質,早就已經承受不住。
他叫什麼來著,時玥一時記不起。
原主從來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更彆說記在心上。
綠茶係統鄭重道:【他叫從臨。】
從臨,是原主第一個看中的哨兵,他性格沉穩行事周密,在她離開塔後,能夠確保她的安全。
在來邊境的飛艦上,原主和第二個哨兵風源結契,他在邊境長大,吃過很多苦,卻依舊很溫柔。
時玥仰起頭,露出精致蒼白的臉頰,那雙深棕色的眼眸如同寶石,卻早已經失去光澤,她開口說,“他們受著傷,精神力不穩,我先給他們做疏導。”
她知道讓他們免罪是不可能的,藺煥東已經拒絕過她一次,這次她讓了一大步,他不能再拒絕。
藺煥東目不轉睛盯著她,一時也無法分辨她是換一種方式作妖,還是真心擔憂那個哨兵。
“你現在這樣,如何能安撫他們?”
時玥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我有分寸。”
他終究還是點頭,“隨你。”
羽毛不再飄落,一直低著頭顱的藺沉山掀起耷拉的眼皮,凝著落在他手心的那片羽毛。
白色的羽毛,在接觸他沾著血跡的皮膚時,化為一層蕩漾的波紋,消失在空氣中。
漆黑的,冰冷的世界,好像也在飄雪,白色的,帶著熒光的雪……
疼痛欲裂的大腦,在這一刻,似乎進入麻痹的狀態。
耳邊一直吵吵嚷嚷,那個向導在替他們求情。
但他知道,她不是想求情,她隻是,想在藺煥東麵前刷存在感。
他知道她的秘密,她喜歡藺煥東。
他緩緩昂起頭顱,微合的眼眸睜開,是一片死寂和冷漠,他似乎看到一隻白色的鳥,在黑沉的天空中撲棱著翅膀。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身體的疼不算什麼,他的精神崩潰指數已經超過正常值,無數把尖刀,在他大腦中攪動。
精神崩潰後,哨兵要麼陷入長眠,要麼暴動成隻知道殺.戮的怪物。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他都無法接受。
時玥在副官的攙扶下,艱難起身。
個契約者,受傷最重的是中間的風源,他手臂上是深可見骨的傷,差點被蟲螯砍斷,不知道斷了幾根骨頭,所幸受罰前,他接受過簡單治療。
但失血過多,加上鞭刑,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已經沒有半點血色。
【世界獎勵,換成精神力給我。】時玥直接提要求。
綠茶係統嘰嘰哇哇一會兒,但還是應允,【可以可以。】
“給風源疏導就行,我可以扛。”從臨低著頭,主動讓出機會。
印時玥每次隻能安撫一個哨兵,更何況她如今還受傷,許是根本發揮不出安撫的作用。
但是不可否認,如果能好好梳理紊亂的精神力,接下來的刑罰,對他們來說會相對輕鬆一些。
風源有些意識不清,呼吸聲低促。
時玥伸出手,掌心貼在他額頭。
另一隻手,則抵住從臨的眉心。
從臨微微驚愕,想開口說話,但是下一秒,他便溫順地閉上眼。
越是貼近的距離,越是方便向導安撫哨兵。
往常印時玥,隻有極少數心情好的情況下,才會觸碰他們的身體。
清脆的鳥叫聲,很悅耳,乾涸皸裂的精神圖景裡,柔軟的羽毛化為一圈圈波紋,浸潤著大地,帶來生機。
藺沉山已經看不到天空中那隻鳥,他重新低下頭,一滴滴的冷汗從額頭淌下,打在地麵上,彈起些微的灰塵。
汗水裡摻雜著紅色,已經將周圍的一小片土地都染上顏色。
在遇到印時玥之前,他等不到任何向導給他做疏導。
印時玥需要用到他,雖然百般嫌棄,卻也主動幫他梳理精神力。
雖然沒有什麼效果,但,聊勝於無。
他隻是,想活著,清醒地活著。
視線裡忽然出現她踉蹌的身影,寬鬆的病服,被她拖到地上,褲腳如同裙擺,已經蹭上灰塵。
在她膝蓋處,布料臟了一塊,還有血跡。
她腳步虛浮,氣息也淩亂,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能強撐到現在。
她已經給風源和從臨做完梳理,那麼輪到他,她大概什麼都做不了了。
他扯一下嘴角,乾裂的唇傳來刺痛。
可以忽略的痛。
薄唇變得潮濕,他嘗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
向導不高,但是他是跪著的,他不想看她,於是連頭也不屑於抬起。
“藺沉山,到你了。”她的聲音,略微嘶啞,虛弱到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藺沉山沒有回應,隻是愣愣看著她靠近的腳步。
她很累。
像是要摔倒。
一頭雄獅在眨眼間出現在她腿邊,在她要倒下時,將她輕輕托起。
那是風源的精神體。
安靜圍觀的哨兵之間微微嘩然,連藺煥東也忍不住看來。
他們個剛才虛弱到已經無法凝結出精神體,可是在接受精神力疏導後,傷最重的風源,竟然把精神體召喚出來了。
藺沉山盯著那病怏怏的雄獅,緩緩抬頭。
還沒看清她此時的模樣,那白影便朝著他撞過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接住。
時玥順勢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上,疲憊地合上眼,嘴裡輕喃道,“就這樣來吧。”
說完,她的臉頰也貼到他臉側來。
她的身體如此寒涼,輕薄,柔軟。
藺沉山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隨即感覺一股柔軟的精神力將他包裹,嚴嚴實實地包裹。
她的精神力,是溫暖,厚重,又強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