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則看病難的問題貫穿曆史長河,儒家以仁孝為本,孔子就曾提出“為人父母者不知醫,謂不慈;為人子女者不知醫,謂不孝。”
意思是為人父母的,不知道醫理,那麼子女病弱時便無能為力,此為不慈;
做人子女的不知道醫理,父母老邁患病時便會束手無策,此為不孝。
所以但凡有條件的,文人都會主動學習一點醫理,哪怕不會看病,至少明白相生相克,也就不怕被庸醫害命了。
蹴鞠和醫理課不計入日常考核,但秦放鶴對這種不花錢就能學知識的機會,向來不放過,所以也很用功。
轉眼到了八月,新一屆秀才們正在進行首月摸底考試,秦放鶴等人卻成了前輩。
空氣依舊熾熱,蟬鳴依舊響亮,山長求庇護依舊那麼多樣化……一切似乎與去年都沒什麼兩樣。
鄉試結束後第三天,孔姿清的信就到了,他似乎病了,暫時先不回來,要留在府城等成績。
末尾,他寫了一句即便被外人看見也看不懂的話:“清單……有用。”
秦放鶴用力握了下拳頭。
他狠狠吐了口氣,又問桂生細節,“他病的可厲害麼?看大夫了?你走時怎樣?”
桂生便苦著臉道:“前兒酷熱難當,小的在外頭樹蔭底下都熏得慌,更彆提少爺他們的號舍,頭一場出來便中了暑氣……好在大夫一早就備下了,吃了兩劑藥,倒也罷了……”
奈何要連考三場,饒是孔姿清一早便提前交卷,趕著頭批出場,也不過能休息兩日,十二號一早,又趕第二場去了。
活了十多年,孔姿清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勉強撐著考完,在馬車上就半昏半睡過去。
他還不算最糟糕的,同去的章縣肖清芳等人也都蔫噠噠,有被架出來的,有渾渾噩噩不知寫了什麼的。
更有一位仁兄當場嘔吐,汙了試卷,第一場就被放了藍榜,後麵兩場不許再考。
這一吐,便是三年荒廢。
可憐他才被大夫一針紮醒,聞訊大哭,複又昏死過去。
鄉試八月初開始,中間曆經兩次篩選,最終排名卻是到了八月底才放龍虎榜。
孔姿清中了解元。
舉人數量是按照各地考生人數和整體文化實力按比例分派的,本屆全國共得新晉舉人四百零一人,落到整座清河府隻得八人。
而具體到章縣的,唯有一個孔姿清。
但他是解元!
而且還有好幾座縣城是零蛋!
捷報傳來當日,周縣令都歡喜得瘋了。
雖說孔姿清前途如何與他無乾,大家也都知道不是他教出來的,但畢竟出在章縣地界,聽著也吉利不是?
孔姿清本人是九月中旬回來的,秦放鶴和齊振業聞訊去府上探望,見麵就嚇了一跳:瘦了一大圈!
出去這一趟,毫不客氣地說,孔姿清覺得自己跟死過一次沒什麼分彆,再提及鄉試,忽然就唏噓起來。
不怪那些前輩們越考越頹,三年遭一次罪,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多來幾回,什麼人也得廢!
三人稍作寒暄,孔姿清便說了自己的經曆。
頭場乃是四書三題,限定韻的詩一首,乍一聽很簡單,但從四書的題目開始就極儘刁鑽。
當天晚上,孔姿清就聽見有人哭了。
每位考生入場後都有個編號,主副考官們提前一日入場後不得與前麵交流,是無法知道考生身份的,以此降低舞弊可能。
頭場過後,考場外就放了兩個榜,一個藍榜是因卷麵汙損、空白、殘破、塗抹等造成的不潔,直接取消繼續考試的資格。
另一個榜單,便是通過本次考試的編號。
至於其他不在兩榜的,便是雖然沒有被取消資格,但也因學識不夠,不合格,後兩場不必再考了。
前兩場考試間隔時間短,考官判卷並不嚴格,故而沒有正式排名。但大家都默認按順序從高往低。
孔姿清對了編號,發現自己屈居第六。
“……非我自誇,同清河府之中諸多考生,有才者我皆讀過他們的文章,縣試、府試、院試的考卷也都看過,能居於我之上者,寥寥無幾。”孔姿清平靜道。
齊振業看看他,再看看秦放鶴,心道少爺您真是出去曆了一回劫,人都和煦謙遜了。
那哪兒是寥寥無幾哇,怕是除了餓弟,都入不得您老法眼……
孔姿清對自己的才學有信心,有這個排名,絕非尋常。
既然如此,便是秦放鶴分析的那般:考官不喜。
於是第二場,他便如秦放鶴平日做的那般,試著將華麗辭藻削減了,力求質樸,果然成效斐然,一躍成為第一!
說到這裡,饒是孔姿清也不由得鬆了口氣,“那時,我便知道考官是誰了。”
正是吏部郎中鄭源,在秦放鶴的考官名單上列第六位。
鄭源雖是現任吏部郎中,然他家族中多武官,本人十分嫉惡如仇,之前已先後在兵部、刑部和禮部輪值過,資曆深厚。
“鄭源此人,作風乾練,酷愛邊塞詩,”病去如抽絲,考完都一個多月了,孔姿清還沒徹底康複,說了會兒話便喝茶,喝的還是固本培元的暖茶,“我自然要投其所好,用邊塞詩做典故。”
齊振業和秦放鶴聽了,也是冷汗直冒,十分驚險。
鄭源酷愛邊塞詩,卻並非所有邊塞詩!
他頗有些牛心左性,人人都喜歡的“秦時明月漢時關”,他偏不喜歡!
確切地說,是鄭源不喜漢武,便是當初李先生問秦放鶴的,“世人皆道漢武帝窮兵黷武”。
最後一場策論中,孔姿清引用了許多典故,都很好地避開了,順利奪魁。
但很多考生不知道,以至於第三場的名次幾乎再次來了個大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