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芙順勢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從容,眉目舒展,也不自覺放鬆下來。
“多謝。”
也罷,好不好的,都是活人,也沒什麼好怕的。
兩人短暫地對視片刻,秦放鶴忽道:“若不喜歡,也不必勉強。”
他素來對他人的情緒變化極其敏感,見這姑娘雖然客客氣氣道謝,可神態間並無多少喜色,更沒有他預想中那種對故鄉的思念。
是哪裡出錯了麼?
阿芙怔住,迅速掛起一抹淺笑,下意識否認,“怎麼會……”
這一連串她做得非常熟練,近乎本能反應,幾乎是秦放鶴一開口,她就瞬間用假笑取代了詫異。
哦,這是個相當敏感,卻又習慣性先寬慰彆人的姑娘。
“不要誤會,”秦放鶴儘量放軟聲音,“我不是生氣,你也不必太過拘束。隻是滿打滿算今日才是你我頭回交談,自然了解不深,有什麼好惡,也無從知曉。我固然有心叫你歡喜,也有些無處下手……我並非那等隻顧麵子的,若有喜歡的,隻管同我講,有不喜歡的,也告訴我……”
女孩子的心思細膩,遠比政治和官場來得更複雜,縱然要他分析,也需要有足夠的資料信息。
情侶間猜來猜去的遊戲固然算作情趣,但那需得建立在雙方對彼此有相當了解的基礎上。眼下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沒時間沒精力,也沒有基礎猜測琢磨,所以更希望對方能明確地表達喜好,以此對症下藥。
阿芙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蛛絲馬跡:虛偽,客套,壓抑?
都沒有,甚至他的聲音也比這春風更柔和。
好像,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並未因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受到冷落而生氣,反而在真心地挖掘她的真實需求。
真會有人這樣想,這樣做麼?
若自己照實說,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薄情寡義?會不會不高興?
會不會……這門親事就不成了?
其實成不成的,阿芙本人倒不會多麼傷心,隻難免遺憾,因為在她有限的認知內,再沒有誰能比眼前此人更有利於家族,有利於自己和妹妹的了。
但若不說,他會不會又覺得自己虛偽?
日後還有沒有機會碰觸真心?
想到這裡,阿芙下意識瞄了秦放鶴一眼,發現對方依舊靜靜站在那裡,沒有半分不耐,雖一言未發,可眼中、麵上,皆是泛著淺淺笑意的包容和鬆弛。
就好像,好像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對方都不會生氣。
該是做決斷的時候了。
阿芙沉思良久,終於抬起頭來,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你來京城多日,可曾思念故鄉?”
秦放鶴隱約覺察到點什麼,點頭,“自然。”
白雲村的村民們很好,也許多少也有點小心思,但瑕不掩瑜,他們確實在能力範圍之內養活了他,幫助了他,給予了他某個階段最需要的熱情。
偶爾在外麵累了,他便會回想起當初在白雲村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雖然窮困潦倒,但相對單純的日子。
好像他還是那個被滿滿的愛環繞著,需要被人噓寒問暖的孩子。
阿芙嗯了聲,停頓片刻,盯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溪水,輕聲道:“那麼他們待你一定很好……”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除秦放鶴之外,隻怕後麵跟著的人都聽不見。
這句話信息量可太大了。
看似阿芙隻是在努力跟上秦放鶴的話,增加雙方了解,所以問些過往,可結合她之前對收到的手劄遊記的反應,就很能說明問題:
她對隴西老家,意外的沒什麼好感,自然也沒有眷戀。
這一點,著實出乎秦放鶴的意料。
人之所以對故鄉有眷戀,自然是因為那裡有值的眷戀的人,值得眷戀的過往。
若連這些都沒有,所謂的故鄉,跟以後見到的任何一處村鎮,也就沒什麼分彆了。
秦放鶴臨時來了一場頭腦風暴,將宋氏一族有名有姓的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宋倫本人雖不敢說是十成十的君子,但名聲不錯,對待父母妻兒也還好。從薑夫人和董芸那邊的反饋來看,趙夫人表現也很從容正常,夫妻關係也沒有什麼大問題,所以問題應該不是出在阿芙的小家。
而秦放鶴也沒從汪扶風等人那邊聽過宋氏一族的明顯劣跡,或者說,如果真有隱患,師父師娘肯定會提前知會自己,甚至根本不會聯姻。
那麼這些都排除掉的話,剩下的隻有……本家。
秦放鶴在這邊頭腦風暴,阿芙也沒閒著。
方才那句話,著實耗儘了她的勇氣。
話一出口,阿芙甚至立刻就後悔了。
太冒險了,真的太冒險了,自己為何不定親之後再說?至少屆時木已成舟……
阿芙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曾經祖父的擔憂並非偏見,而是這個人實在很擅長拿捏人心。
他的每句話,甚至每個眼神,都充滿了鼓勵和無限包容,隻是這麼麵對麵站著,就叫人忍不住想跟他說說心裡話,覺得他能明白。
阿芙懊惱得不得了。
“抱歉,那你喜歡京城麼?”秦放鶴這樣說。
沒有考慮到原生家族可能對人造成的影響,是他的失誤。
短短幾息之間,阿芙的心就好似被卷著上下摔打,此時聽到這話,所有的患得患失都好似遠處的晨霧般,迅速被風吹散了。
她心中突然湧現出某種陌生的情緒,又酸又漲。
他懂我的意思!
“我喜歡這裡。”阿芙臉上,終於泛起一點真實的喜悅。
世人提及隴西宋氏,總是心生向往,說那裡如何文采橫溢,乃是天下學子們的心之向往。
但對生為女子的阿芙而言,那裡更像一座腐朽而沉悶的,幾乎死去的牢籠,如連綿的巨大的墳墓,黑且悶,不見一絲日光。
什麼世家大族,都一個樣子,
何為屹立數百年而不倒?說的好聽了,叫審時度勢,說的不好聽了,不過牆頭草而已。
阿芙喜歡京城的繁華,喜歡這裡的蓬勃,喜歡每條街巷之間湧動著的野心,喜歡隨處可見的繁雜的機會。
時下聯姻,都說男方是為了前程,可她何嘗不是?
三月三日上巳節,時宜采蘭配柳,這邊沒有蘭花,但柳樹不少,秦放鶴便順手折了幾段柳枝,三下五除二編了一隻小巧的籃子出來,又摘了許多鮮豔的野花放進去,遞給阿芙,“單佩戴柳枝呆呆的,拿著這個玩吧。”
柳枝剛萌出新芽,翠油油嫩生生,葉片柔嫩可愛,編成籃子也是毛茸茸一團,越發襯出裡頭野花之動人。
阿芙見了,果然歡喜,雙手接過,忍不住看了又看,“真好看,你怎麼會這個?”
不光她,後頭跟著的宋府下人們也俱都嘖嘖稱奇。
哎呦,這姑爺不僅沒架子,肯放下身段哄姑娘開心,手還怪巧的咧!
阿芙正愛不釋手,忙著欣賞花籃時,秦猛抓緊時間湊到秦放鶴耳邊低語幾句,又往後看。
秦放鶴:“……”
阿芙注意到這邊,“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不必管我。”
秦放鶴收回視線,笑著搖頭,“沒事,那邊風景更好,我們去那頭走走吧。”
難為這會兒她才有點少女的鬆快。
這會兒阿芙也放鬆不少,聞言也不多問,嗯了聲,歡歡喜喜提著柳枝花籃往前走。
秦放鶴與她並行,中間適當隔了約麼一步的社交距離,邊走邊低聲道:“我也喜歡京城。所以你看,我們現在便有一處共同點了,以後再見,也不怕沒有話說……”
說著,他倒背在身後的雙手便猛地上翻,無聲卻鏗鏘有力地向後方比出一對中指。
正在不遠處尾隨偷窺的齊振業和趙沛:“……”
兩人麵麵相覷,這是,被發現了?
哦,子歸麼,心眼兒多得跟藕似的,發現了也不奇怪。
但那個手勢什麼意思?
雖然不懂,但隱約覺得……不是特彆友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