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到底跟以前不同了,不再肯輕信旁人,隻與他們幾個已經考中或者是有明顯優勢的舊友相往來,無引薦的生人一概不見。
也不愛湊熱鬨了。
期間遇到有人高談闊論的,三年前的杜文彬必然心癢難耐,非要上前論一論不可,但如今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肯叫旁人碰自己的吃喝。
但凡離席,回來後必要換過碗筷,潑掉殘酒殘茶。
與旁人聚會時如此提防倒也罷了,可康宏等人不是外人,杜文彬自己也知道有些過了,然仍改不了。
秦放鶴等人不免唏噓,也很理解他。
“你既知道我們不是外人,自然明白你的苦,哪裡會因為這點小事生分了呢?”
杜文彬雖有些過度緊張,可若換作是他們,表現得未必會比他好。
將心比心罷了。
況且這種警惕心到了官場上,還真就很有必要,隻當提前演練了吧。
轉眼春闈在即,董門內部自不必說,這回連著宋家都跟著緊張起來。
兩家此時已過完必要流程,也定了五月婚期,隻待來日秦放鶴高中,便可洞房花燭,自然是名次越高了越好。
關心則亂,就連素來不信佛的趙夫人也熬不住,私下裡借口外出遊玩,帶著阿芙去幾個廟裡求簽。
有好的,眾人便都喜氣洋洋,說這廟宇果然靈驗,大師們也有些道行,又廣施香油錢。
有不好的,趙夫人便把臉一抹,當場丟了簽子,拉著阿芙轉身就走,口中仍道:“野廟野和尚,都是故意做出來糊弄人錢財的,誰信它!”
眾侍從紛紛附和,並同仇敵愾。
姑爺那般人品,那般才學,用得著甚占卜!
自有天上文曲星君庇佑!
阿芙:“……”
母親說得對。
原本皇帝還想點宋琦為考官,奈何兩家定親,宋氏一族需全部避嫌,連帶著董門上下一乾老少也不得參與。
沒奈何,隻好仍以禮部尚書為主考官,另擇副考官三名。
會試之前,秦山和秦猛徹夜難眠,抱著第二天秦放鶴考試要用的東西乾瞪眼。
想起本屆主考官,二人又不免有些擔憂,“他那個徒弟傅芝,之前就曾在鄉試時為難你,如今又來了師父柳文韜……能教出那樣的徒弟的,會是什麼好鳥?說不得師徒二人蛇鼠一窩要害人哩!”
秦放鶴卻笑得輕鬆,甚至還有閒情逸致練字,“他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會試雖然不是皇帝直接監考,但就在他眼皮
子底下搞,隻隔幾道牆。但凡有個什麼手腳,隻要秦放鶴當場喊破,就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告了禦狀了,誰都壓不下去。
上一次會試,主考官寧同光隻因摸偏了皇帝的心意,排名略激進了些,這會兒還在西南啃蘑菇呢!
三位副考官也不是吃素的,哪個不是皇帝心腹?豈容他隻手遮天!
會試考場上針對考生公然打壓,柳文韜敢嗎?
若要動手腳,也隻能是考完排名。
可這也不容易。
若秦放鶴隻是那等無名之輩,無人知曉,隨便來個誰也就輕鬆按死了,但他這幾年的經營不是白給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子歸乃本屆黃榜大熱門,城中各處都開了盤口押注,賠率相當一致。
這就說明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
況且會試之後還要公開考卷,那些早就眼巴巴等著看熱鬨的好事者,此時也變相等同於監考官……
不是愛看熱鬨嗎?熱鬨也不是白看的,即便不買門票,總該有點用。
這就是名望的好處。
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縱然對手有心動手腳,也必然投鼠忌器。
其實科舉考試中最容易動手腳的,就是會試之前,截止鄉試,因為那段時間朝廷其實並不怎麼重視。
就好像現代社會,國家會重視高考狀元,但有誰在意中考狀元嗎?
沒幾個。
也就是說,傅芝等人已然錯過了最佳動手機會。
再者秦放鶴也不認為對方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搞自己。
無他,回報率太低。
之前他雖然與傅芝有過節,但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最終並未影響結果。
說白了,其實現在雙方正處於微妙的平衡。
秦放鶴不是衝動的人,隻要雙方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可能這件事兒幾年甚至十幾、幾十年內都不會被人提及,就這麼過去了。
但如果一方主動出手,平衡便會瞬間打破,不死不休。
況且相較於搞掉自己,秦放鶴覺得,傅芝的師父柳文韜現在更渴望更迫切的應該是入閣。
而他的師公董春為次輔,並且有極大的可能在未來幾年內升任首輔,或許董春不能決定讓誰入閣,但若想阻攔誰,卻輕而易舉。
所以隻要柳文韜不糊塗,眼下非但不會向秦放鶴使絆子,甚至極有可能儘量傾向,以此向董春示好、賠罪低頭。
哪怕得意門生傅芝不高興,甚至可能被算舊賬。
這就是政治。
曾經的傅芝為了師門,毫無心理負擔地選擇獻祭無辜的秦放鶴。
而如今的柳文韜,卻也可能為了師門,獻祭自己的弟子。
立場不是絕對的,矛盾也不是絕對的,但利益是。
在絕對的利益麵前,次要矛盾隨時可能屈服於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