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禍事!我不是讓他小心了,低頭低頭低頭!怎麼就弄成這樣,還不如不去!”
金汝為黑著臉罵道。
那心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小的使銀子進去問過程編修,說是,說是那女子想給家人正名……”
“嗯?”剛還嫌棄程璧不肯低頭的金汝為一滯,勃然大怒,“荒唐!”
給家人正什麼名?還真以為是有功之臣被冤枉了嗎?
她爹就該死!
簡直無理取鬨!
這跟跑到陛下跟前說要造反有什麼分彆!莫說程璧,就是他聽了也不會應的。
金汝為怒極反笑,還真讓盧實說著了,這娘們兒打從一開始就沒安正心思。她所求的,也根本不是什麼與情郎雙宿雙飛……
差不多同時,秦放鶴也驚訝極了。
他瞬間就明白當初為什麼會選那個女人了,夠瘋,夠狠,對彆人狠,對自己也狠。
簡單來說,如玉活著一天,程璧就有翻盤的可能。
但是現在她死了,鬨出人命來了,事情就徹底壓不住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說明死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一個女人,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豁出命去辦一件事,很難不成功。
一屍兩命,何其慘烈。
程璧完了。
甚至如果他的家族不儘快行動,程家也就晚了。
真真正正的身敗名裂。
程家確實急了。
次日翰林院眾人正用午飯時,就聽到外麵傳來消息,說程家正式將程璧除名了。
從今往後,程家再也沒有這個探花。
程璧死後不能再進祖墳,日後他的生死榮辱,也將與程氏一族無關。
屋裡非常罕見地安靜了一瞬,好些大族出身的翰林都感同身受,後脊發寒。
被家族拋棄可謂奇恥大辱,簡直比直接殺了他們還難受。
也不知誰歎了一聲,低低道:“換做是我,隻怕死的心都有了……”
眾人本以為天元帝會發火,可竟意外平靜,一日無事。
到了晚上,也隻是輪值的侍讀學士恰好念到一份程姓官員上的折子時,天元帝微微撩起眼皮,意義不明地笑了聲,“他們倒是果決。”
甚麼果決?
自然是將程璧除名的舉動果決。
程璧再不好,才華是實打實的,天元帝欣賞也是實打實的。
所以如玉分明五月就告狀了,他卻隻吩咐刑部收押,並未督促辦理,一直拖到六月,擺明了就是在給程璧機會。
區區犯官之後和正得用的臣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隻是不曾想如玉那般絕絕,竟一頭碰死了。
到了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犯了眾怒。
天元帝的耐性也即將告罄。
所以程家有此舉動,天元帝多少有些不快,也能理解。
治家和治國本質並無不同,想要那龐然大物延續下去,有時不得不下點狠心。
六月的白晝極長,今日不必秦放鶴值夜,結束一天的工作時,朦朧的日頭還在西邊高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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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多雨,打從早上開始便淅淅瀝瀝的,巨大的石板磚被浸成亮晶晶的深色,薄薄一層積水中倒映出巍峨幽深的宮宇。
雨點不斷落下,那些宮殿的倒影便也隨著接連濺起的漣漪,搖晃著碎了,恍若大夢一場。
這幾l日已經很有些熱了,此刻下雨,涼意襲來,煞是舒爽。
秦放鶴接了侍從手中的傘,“你們先回去吧。”
又對秦猛道:“陪我走走。”
如今秦山和秦猛每人帶著幾l個手下,輪流跟秦放鶴出門,今日是秦猛當班,秦山那班則留在家中照應阿芙那邊。
秦猛應了,“不妨先換過雨屐,免得濕了難受。”
秦放鶴擺擺手,“不必麻煩,我隻沿著路邊高處走。”
說完,率先撐著傘邁步出去。
秦猛覺得秦放鶴有心事,卻也不好問,隻小心幫他看著沿途車馬行人。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京城的人總是這樣多。
秦放鶴的目光隨意落在迎麵走來的陌生人的臉上,看著那些曾經出現在自己身上的好奇、詫異,乃至麻木,頗有種過來人的唏噓。
快到飯點了,路邊各處飯莊食肆陸續上客,濕漉漉的空氣中艱難彌漫著酒菜香氣。
天氣一涼,那些翻滾著汁水的鐵鍋、蒸籠內便竄出滾滾白龍,彌漫了整座街巷。
秦放鶴帶著秦猛自水汽中踏過,原本冷硬的官袍上,便也沾染了些許煙塵。
路過一家點心鋪子時,秦放鶴還進去買了半斤梅汁薑片,眉目柔和,“阿芙愛吃。”
不光阿芙喜歡,阿嫖那小東西如今最愛從大人口中搶吃的,搶到了,砸吧一下,又嫌辣。
可過一會兒,又饞,“嘗嘗……”“辣!”“嘗嘗……”
走著走著,秦猛就發現路邊街景有些眼熟,忙追了半步,“前頭就是程編修家了……”
雙方不睦已久,如今程編修又犯了事,怎得到這裡來?
秦放鶴嗯了聲,又走了一小段便停下,站在街邊靜靜地看著。
豆大的雨點擊打在油紙傘麵上,砰砰作響,他不離開,也不上前,仿佛在等什麼人。
因天元帝看重,程璧這兩年風頭極盛,幾l乎日日有人慕名前來,可謂車馬盈門。
可如今呢?出事才多久,便門可羅雀了。
偶爾有人經過,還會指著那門牆,麵露鄙夷。
瞧見了嗎?那就是逼死情人一屍兩命的當官兒的家……真是晦氣。
過了會兒,一頂青布小轎停在門口,走出來一個身形消瘦、滿麵憔悴的婦人,正是程璧的妻子。
她也發現了路邊的秦放鶴,微微一怔。
當初秦放鶴成親時,她
曾隨程璧一同吃喜酒,故而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