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青竹。”秦放鶴毫不遲疑道。
秦放鶴本人就不必說了,原則這種東西,在他看來隨時可以調整。
孔姿清也算得上君子,可即便如此,底線也遠比外表看上去更低更靈活。
因為幼年的經曆,孔姿清這一支的前途命運早就跟秦放鶴,或者說董門綁在一起。
當初趙沛與秦放鶴政見相左,曾在事後問孔姿清,是否就是這麼相信秦放鶴,孔姿清回答了是,但……也不全是實話。
如今大家一點點爬到眼下這個位置,局勢發展到這個地步,早已不是簡單的個人好惡所能左右得了的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許多事不僅僅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孔姿清早已在無形中提前站了隊,無法切割,就必須一條路走到黑。
哪怕來日秦放鶴做的事情不是那麼公平正義,孔姿清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前途命運,也必須無條件維護、支持。
這就是盟友,真正榮辱與共的盟友。
但趙沛不一樣。
他並沒有真正進入這個圈子,所以他的原則無關交情,隻問真心。
說得不好聽一點,現在的趙沛是個好人,也算個好官,但唯獨不是合格的政客。
“不過……”秦放鶴將一角炸豆腐按在湯汁中,看著翻滾的氣泡將金燦燦的邊緣一次次掀翻,蒸騰的水汽氤氳了視野。
阿芙接上,“不過麼,人都會變的,是不是?”
“不錯,知我者,阿芙也。”秦放鶴笑著將吸飽湯汁的炸豆腐放入阿芙碗中。
以前的趙沛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但身處其中,不可能永遠不受影響。
秦放鶴今日所見的趙沛,當真還是記憶中那個天真的趙慕白麼?
今日他一番話,真的隻是被阿蘭一案觸動,反思後的結果麼?
固執如隋青竹,一次南下後尚且改觀不少,趙沛就比他差,永遠冥頑不靈麼?
未必。
人人都會變,就連秦放鶴自己,也不敢說一如往昔,那麼趙沛呢?
高麗的事,他知道,農研所和工研所的事,他也知道,即便不知內情和真正的發展方向,憑借他的天分資質,也能窺見一二。
所以,是他真的覺得秦放鶴激進的主戰思維有道理了呢?還是僅僅發現,包括天元帝本人在的朝中絕大多數實權派都異常推崇,所以不得不低頭收斂?
曾經的高麗王子也不壞,也曾與秦放鶴相談甚歡,可後來呢?
秦子歸還不是笑吟吟的,送他去死?
趙沛的內心深處,從未宣之於口的某個角落,是否也有類似的擔心?
或許是秦放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從來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人性。
他不再是一無所有的孤兒,他有族人,有妻子,有兒女,有一群在他意誌下生存的同僚,不能不提防,不能不多想。
秦放鶴不敢賭,也賭不起。
如果真要死人,那麼隻好讓對手去死。
感性方麵來說,秦放鶴不希望趙沛變,因為一旦變化,勢必會產生連鎖反應,許多原本針對趙沛的評判和預備對策也會作廢,等於變相增加了不安定因素。
但理性卻又不斷提醒秦放鶴,人不可能永遠不變,恰恰是變了的趙沛,才是最適合時代潮流的。
話說回來
,就像阿芙問的,替阿嫖找武師真的非趙沛不可嗎?
當然不是。
遠的不說,二師伯苗瑞就曾任過兩省總督,手下轄製武官、軍士無數,如今也有三分香火情,一句話吩咐下去,多的是人來聘。
但他還想給趙沛個機會,也給自己個機會,最後的機會。
高麗戰事已成既定事實,趙沛不可能毫無波瀾,若他今日回絕,就意味著他一定要站在對立麵,雙方真正決裂,從今往後,秦放鶴不會再手軟。
所幸,趙沛變了,往秦放鶴所期望的方向變了。
秦放鶴隱晦地搭建台階,趙沛及時順著下了。
這個世道,這個處境,他可以沒有多少摯友,但絕不能有太多敵人。
“爹?”
炕上傳來迷迷糊糊的呢喃。
秦放鶴放下筷子過去,“醒了?”
阿嫖的眼睛還沒睜開,就已熟練地往他這邊蹭,吸吸鼻子,“香……”
阿姚早醒了,不哭不鬨,正自己抱著腳丫子啃,聽見親爹過來,咧開嘴咯咯笑了幾聲。
“弟弟!”阿嫖睜開眼,揉著阿姚的臉蛋親了幾口,心滿意足,又苦口婆心教導起來,“不可以啃腳丫子……”
多臟啊!
阿姚聽不懂,注意力早被姐姐頭上晃動的珠花吸引過去,伸了手就要去抓。
“哎呦,你可不能拿這個,”阿嫖一把捂住,麻溜兒翻身下炕,從桌上拿了個餑餑賽過去,“噥,這個好玩!”
阿姚是四月生的,這會兒都快八個月了,早就開始添加輔食,吃點餑餑也無妨,故而秦放鶴和阿芙都未阻攔,隻將這小子抱到跟前,監督著啃,省得噎著。
他也不挑,聞著挺香,摟著就啃,啃得滿臉都是餑餑渣滓和口水,自己還搓著腳傻樂嗬。
阿嫖見了就有點愁。
這弟弟看著傻乎乎的,以後可怎麼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