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元氣大傷,倒也還算安穩,隻是倭國不想繼續支持漢學院,對輪換人員百般推諉,野心昭然若揭啊。”
中秋假的最後一天,孔姿清一家四口登門拜訪,難免談起內外局勢。
孔姿清在國子監任職三年,多有經營,如今雖調往禮部,這方麵的消息仍相當靈通。
“這也難免。”秦放鶴笑道。
如今的高麗小皇帝是個傀儡,又連番以港口、城池為代價向大祿求援,貿易、開礦屢見不鮮,眼見著都快成大祿後花園了,倭國見了,豈不心驚?
可大祿卻不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部下,當初你倭國既然開門放我進來,助你平定國內叛亂,如今用完了就想丟?
“如今高麗內部是那樣,倒不好貿然對倭國用強,”孔姿清端起菊花茶啜了口,茶湯在口中停留許久才咽下,“陛下的意思是且先叫倭國境內那一批教師和艦隊衛士委屈委屈,莫要急著回來。”
倭國請神容易送神難,而大祿這邊,一旦離開,再想名正言順地過去,也難。
官方人員不動,再添一些以民間貿易的方式渡過去,也就不怕什麼了。
“也好。”秦放鶴點點頭,看好友喝茶的動作頓了下,不覺發笑,“左右倭國內部也不算太平,此刻也不敢對他們怎樣,最多言語和待遇上惡心一把。”
一旦真的動手,就是兩國戰爭,正式決裂,誰也不敢起這個頭。
孔姿清自小錦衣玉食,又酷愛茶道,對茶水的要求遠超常人,而秦放鶴家的菊花茶……就真的隻是菊花曬乾後以沸水煮開,滋味實在算不得好。
但非常清熱敗火。
“所幸並非全無收獲,”孔姿清倒不介意好友取笑,自己也跟著笑起來,“高麗自不必說,礦場都開了幾個,倭國這邊也是日夜趕工,掏了不少金銀礦……”
高麗順從,大祿軍隊可光明正大長驅直入,所以各處礦藏的勘探、開采就很精細,舍不得浪費一點。
但倭國反複無常,隔得又遠,時間緊迫,也隻好采富棄貧、采厚棄薄、采易棄難。
這幾年間,大祿國內的金屬礦產勘探大幅縮水,許多地方乾脆停擺,就是因為都集中力量去海外搶去了。
挖自家的,哪兒有搶彆人的香?
一船船閃亮的貴金屬拉回來,有資格反對的朝中大佬見了,哪個不是血脈僨張?隻恨船不夠多,挖得不夠快。
大人們說,小孩子也沒閒著,除了兩歲多的阿姚實在聽不懂,全程扭來扭去外,其餘三個孩子都坐得端端正正,連不滿五歲的孔家次子也聽得津津有味。
“前年、去年北遼因大祿援助高麗,無法南下打草穀,今年非動不可,朝廷已經開始陸續調兵馬北上駐紮防禦。”孔姿清說。
八月中秋已過,北部遊牧民族漫長的寒冬即將到來,過去幾年中,北遼和女真爭鬥頻繁,根本不能安心生產。而被車馬狠狠踐踏過的草皮受損嚴重,恢複期非常長,導致短
時間內草、糧產量一降再降,根本養活不了現在的人口。
若想苟活,隻能南下打草穀!
阿嫖忍不住問:“那為何不先除掉北遼?永絕後患?”
孔姿清和秦放鶴對視一眼,都有些欣喜欣慰,能問出問題來,就證明真的聽進去,並且認真思考了。
“你來說。”孔姿清對孔植道。
這個問題相對簡單,對長子而言已不算什麼。
“是,”孔植想了一會兒,一板一眼道,“兵者,厚積而薄發,眼下我朝忙於海外,這個,這個海外建業,無暇他顧,若貿然興兵,必然左支右絀,高麗奸詐,未必不會趁機作亂……且北方又有女真興起,與北遼更近,摩擦更多,不如先叫此二賊互鬥……”
對相對純真的孩童而言,飄洋過海去彆國搶東西這件事,多少有點冒昧。
但沒關係,習慣就好。
孔植不過八歲,卻足足比阿嫖多學了近五百日,幾近目前人生的四分之一,有此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但等他們年歲漸長,思維和心智健全,這點差距將會無限縮短,直至於無。
遼和女真若一時奈何不得高麗和大祿,想活命就隻能互鬥,搶林子搶山,搶草皮。
阿嫖想了想,又問:“那若北遼滅亡,我朝可占其領土麼?”
有野心,甚好。
秦放鶴欣慰極了,“可能,但北方並不會就此安靜。”
沒了遼,還會有金,會有各式各樣層出不窮的政權,大祿朝永遠也不可能吞並世界上所有的土地。
所以未必要著急消滅你的對手,有時候留著它,反而好處更多。
就像現在的遼,當初的盧芳枝……
阿嫖點點頭,有點明白了。
正說著,阿姚軟乎乎的小身體就蹭過來,揉著眼睛道:“姐姐,困了。”
阿嫖熟練地拍拍自己身邊的軟墊,“睡吧。”
縱然是貪玩的阿姚,日日這般耳濡目染,也已認識了不少字,知道這世上除大祿之外,還有許多國家。
沒人逼他,隻因父母、姐姐整日都在讀書識字,院子、屋子裡也多懸掛對聯、書畫,小孩子難免好奇,指著這個讓念,指著那個讓念,久而久之也就會了。
看著一雙兒女,秦放鶴忽然無限感慨,尋常人家的孩子該如何與世家子相爭呢?
他們拚搏半生才明白的許多道理、勉強接觸到的丁點微末資源,卻是這些孩子們的懵懂童年便觸手可得的東西。
“昔年你橫空出世,著實驚煞了一群人。”孔姿清語帶笑意。
一路同行,他是除秦放鶴之外感觸最深的。
在這個時代,秦放鶴秦子歸,是真正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