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了內閣後,天元帝終究心緒難平,晚間回後宮找皇後說話。
皇後親自與他泡茶,委婉道:“陛下生於天地間,自胸懷淩雲壯誌,然曲高和寡,知己難求,多不便與外人言,臣子們無從知曉,也難免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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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跳出來的大臣們,或許說話不大中聽,或許方式欠妥,但絕非大奸大惡之輩。
他們之所以向太子儘忠,皆因那是皇帝立的太子,並非太子本人。
換言之,隋青竹之流效忠的並非原先的四皇子劉信,而是“太子”,遵行的,也是天元帝的授意。
“朕何嘗不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縱然生氣,也未從重發落。”
天元帝掀開杯蓋,對著澄澈的茶湯歎了聲。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做皇帝越久,他就越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
包括楊昭在內的內閣隻是敲打,宋琦、郭玉安隻是罰俸,太子禁足。
縱然隋青竹,看似一擼到底,可是升官也好,加爵也罷,還不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今天能貶,明天就能提。
皇後笑道:“陛下素來寬仁待下,朝臣們也都知道。”
天元帝餘怒未消,啜了口茶,哼了聲,“隻恨太咄咄逼人!”
逼到宮門口來,叫世人該如何看朕呢?
皇後莞爾,一派從容,“人是陛下選的,陛下信不得旁人,難道還信不得自己的眼光麼?
當初看中的,不就是他們忠君體國、儘忠職守嗎?若今日沒有動靜,陛下又當如何?”
又當如何?
自然是嫌棄詹事府吃乾飯的。
天元帝哼了聲,“太保太保,朕又沒說不給!”
皇後笑而不語。
但您也沒明著說給呀。
“陛下慧眼如炬,當初既然敢力排眾議啟用隋青竹,自然早就猜到以他的性子,來日會做什麼樣的事。”
要麼當初不立太子,既然立了,就該大方給出對應的承諾,精心培養起來。
如今您雖然沒說不給,可也始終沒給個定心丸,那些人出此下策,也是無奈之舉。
天元帝放下茶杯,輕輕拍著桌麵歎息,“怕就怕有人看的不是儲君,而是從龍之功。”
他總想著趁自己還行,儘可能多的把事兒都辦完了,哪怕後繼無力,做個守成之主,也無妨。
如今看來,倒像是一廂情願。
“天下之大,哪能做得完呢?”皇後溫柔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這幾日熬得眼睛下頭都泛青了,也該多多保養才是。”
人力有儘時,一輩子才多久呢?
一個兩個都想乾,可位子,隻有一個,怎會沒矛盾。
燭火搖曳之下,越加映襯得皇後溫婉大度,縱然天元帝心中無限懊惱,見此情景,也不覺都散了。
天元帝捏著她的手拍了拍,一切儘在不言中。
“若咱們的皇兒還在……”
皇後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當年天元帝還是皇子時,兩個嫡子先後誕生,他欣喜若狂,幾乎日日都要親一親抱一抱。
後來,少年帝王登基,百忙之餘也不忘帶著皇兒念書、識字,言明來日必立為太子。
如今追憶起來,人生圓滿,不過如此。
可天不遂人願,未等來太子之位,兩個聰明可愛的嫡子先後夭折,連失二子,帝後痛徹心扉,幾乎嘔血。
天元帝甚至總想,倘或當初自己沒說要立太子的話,那兩個孩子會不會就不被老天注意到,就不會被帶走?
後來朝中又連立兩個精心培養的太子,竟也無一人幸存,後壽王也自墮,天元帝備受打擊。民間竟隱隱有流言四起,說是天元帝本人命太硬,凡出息的孩子都會被克死。
太子二字,在天元帝心中幾乎成了夢魘魔咒。
久而久之,他也不知到底該如何麵對這個稱號下的皇子。
接下來的幾日,再無朝臣敢直言,風波看似過去,實則完全僵住。
內閣私下裡曾問皇後,皇後也是無計可施。
她當日能與天元帝說那些話,已然僭越,再多說,恐會波及自身。
但還有個人可以。
六月初二,天元帝剛下朝就見太後宮中內侍來報,說太後鳳體抱恙。
天元帝聽罷,匆匆趕去,進門就見太子跪在床前侍奉湯藥。
“母後也要為太子說情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天元帝行了禮,坐在太後床邊,看不出喜怒。
眼下太子禁足,本不能入宮,但太後有恙,作為孫子的他就必須入宮侍疾。
太後擺擺手,示意太子站起來,對著天元帝無奈道:“哀家年紀大了,如今身上不好,想見見孫子還不成?今日隻論家事,不講國事,皇帝覺得可好?”
話說到這份兒上,天元帝自然說好。
太後看著他,索性開門見山,“哀家是替他說情嗎?哀家擔心的是你呀,皇帝!你隻以為自己失了麵子,可如此對待群臣,失的是人心啊。”
孫子再好,終究隔了一層,太後自然是盼著親生兒子長長久久。
但古往今來求長壽的多了,有幾人真能長命百歲呢?
見天元帝欲言,太後抬手打斷,推心置腹道:“哀家知道你自小有主意,本也用不著哀家說什麼,可你是哀家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爺兒倆鬨到這般田地?
父子沒有隔夜仇,縱然這孩子有千百種不好,終究是你自己挑出來的,如今又想讓他成才,又不與人教他,他本不如你,難不成還要一夜之間生而知之嗎?
若果然有仙人點化,哀家也不必犯這個愁!”
太子自始至終垂著頭,不曾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