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早晚已經不那麼熱了,但北方的大日頭餘威不減,烤得人臉上直冒油,後背火辣辣燙手。
農研所沿途都是各種糧食瓜菜,綠意盎然生機勃勃,又逢夏秋之交,正是碩果累累豐收時刻,還有不知什麼瓜菜的黃的白的小花,倒也嬌嫩。
空氣中
彌漫著土腥和作物清香的繁複味道,叫人莫名安心,天元帝邊走邊看,時不時停下來問幾句,難得有幾分悠閒。
中間看到掛著的紫嘟嘟的大茄子,天元帝還指著笑,“這個朕認得,便是當初子歸你親自下廚做的茄子。”
秦放鶴也笑,“是。”
天元帝就瞅著他看,秦放鶴秒懂,“若陛下不嫌棄,今日臣也獻醜吧。”
天元帝就開心了,扭頭對太子說:“你不知道,這小子廚藝很不錯。”
太子甚少見到天元帝這般輕快,又是這樣隨意的口吻,一時又是驚訝,又是受寵若驚,忙道:“是,秦侍郎所學龐雜,兒臣慚愧。”
“殿下言重了,”秦放鶴忙道,“君子遠庖廚,臣不過幼時家貧,這才落了個臭毛病,哪裡是好張揚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遠,不知不覺就到了玉米所在的試驗田,周幼青趕著出來迎接。
並非他拿大不提前遠迎,而是到了這會兒,真就恨不得把眼珠子摳下來粘到玉米稈上照看,生怕有個差池。
三棵玉米都長得齊人高,天元帝倒沒嫌棄少,饒有興致轉著看,“嗬,倒頗有勁頭。”
又指著那棵空的,“這上麵怎麼沒有?”
秦放鶴乾咳一聲,“這就是來之前跟您提過的,種五得三中二。”
確實一共三株,但不是有一員大將落空了嘛!
天元帝哦哦兩聲,想起來了,很有點遺憾地拍了拍高挑的玉米稈,“白長這麼高……”
咋不結果嘛!
剩下兩棵略矮些,但一個掛了倆,一個掛了一根,挺驕傲。
周幼青親自上前,撥開一點玉米皮與他看,露出裡麵一排排金燦燦的粒子,瑩亮有光。
天元帝就笑,“玉米,嗯,這個名兒倒恰如其分。”
又招呼太子,“你也來瞧瞧。”
“是。”太子也看了,見天元帝沒說話,便主動問周幼青成長周期和畝產,還算有模有樣。
天元帝嗯了聲。
倒是知道做功課了,還成。
“照單株的占地,明年畝產一百五十斤綽綽有餘。”周幼青細細說了,最後滿臉驕傲地宣布,“這幾粒種子未必是最好的,再給微臣幾年時間,細細篩出良種,畝產上兩百斤應該不是問題。”
太子尚未如何,天元帝甩手串的動作就是一頓,似乎沒聽清,微微眯起眼,“多少斤?”
周幼青笑著回答:“如今是一百五十斤。”
“上田?”
“中田。”
天元帝立刻陷入沉默,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中田畝產一百五十斤,是個什麼概念呢?
如今的北方上田,畝產小麥也不過百來斤,中田也不過八十斤。
可全國上田才多少?不足三成。
也就是說,這種作物若推廣開來,中田立刻原地趕超上田!
關鍵是,這玩意兒不耽擱種麥子!
北方啊,一年兩熟!這不跟做夢似的!
一年下來,老百姓能多收多少糧食?!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天元帝心臟怦怦直跳,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有點算不過來。
就好比你打發家裡的小子出去要飯,結果本以為一個窩窩頭就算了,結果他硬是要回來八菜一湯,這誰受得了!
還有什麼?
給他幾年育種時間,能中田上二百斤?
眼下土壤最肥沃的地區當屬南方長江中下遊,那裡有著豐富的衝積扇肥田,再加上早年引入的占城稻,相當高產,差不多就是畝產二百多斤。
但是地域局限非常之大,在打下遼寧之前,北方沒法兒種稻子啊!
如果周幼青沒有誇張,那麼這個玉米就會立刻填補北方高產作物的空白。
還順帶著給家畜家禽掙了口糧。
有肉吃了!
“好啊!”天元帝用力吐了口氣,久違的笑意在臉上層層綻放。
此刻秦放鶴差不多能猜到天元帝的心理變化,也再次回顧了占城稻這個外來高產物種。
對占城稻的產量,後世一直眾說紛紜,所謂史料記載中也不乏歌功頌德的離譜誇張,比如扯到畝產五石,而那個時候一石一百二十斤,也就是畝產六百斤。這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扯淡,因為完全對不上其他史料。
就算發展到明清、民國,糧食品種和科技、工具改良了幾百年了,也到不了那麼高產!
倒是另一種說法,結合大祿朝當下的實際情況,秦放鶴比較讚同,那就是北宋晚期占城稻開始引入,南宋發展開來之後達到了畝產260斤左右,明代就激增到350斤左右,比較科學可信。
其實占城稻最大的特點是不好吃,但生長周期短,引入我國後又不斷改良,硬生生將五個月左右的生長期縮短為八十到一百二十天,這是非常了不起的進步。
天元帝原地冷靜了許久,破天荒拍了拍周幼青的肩膀,“愛卿辛苦了,此功,可傳萬世!”
為什麼人口總上不去?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糧食不夠,不夠吃的,總有那麼些人活生生餓死!
但現在,有救了!
曾經的小縣令刷一下紅了眼眶,潸然欲泣,“陛下厚恩,唯死以報!然此功非微臣獨有,實乃秦侍郎領頭,農研所上下一心……”
天元帝越發欣慰,“不貪功,不冒進,你很好。”
又看秦放鶴,眼神溫和慈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