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節點(一)(2 / 2)

於公,他自認無愧百姓,無愧天地良心;於私……

“隻是覺得搶了我的東西?”多年師徒,汪扶風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見秦放鶴不說話,汪扶風便知自己說中了。

“錯了,那不是誰的東西……”

塵埃落定之前,花落誰家尚未可知,那個空缺也非誰的囊中之物,不是敵對派的,也不是他汪扶風的,更不是他秦放鶴的。

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既是未得之物,自然算不得搶。

可汪扶風又突然話鋒一轉,“人心肉長,若說我半點不介懷,倒也枉稱君子。”

雖說肉爛了還在鍋裡,可這鍋子又分大鍋和小鍋,莫說師徒,縱然是親生父子,麵對權力,也不可

能半點波瀾也無。

自己掌權和彆人掌權,差彆太大了。

秦放鶴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是了,換做是他,想得開是一回事,過不過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一種恰恰因為太過親近才會滋生的,非常微妙的情緒。

“這是朝廷和陛下的選擇,”汪扶風看著弟子,眼底是閱儘千帆的沉澱,“也是整個師門,或者說我自己審時度勢後的選擇。”

平心而論,他們師徒二人相爭,除了資曆,汪扶風自問沒有第二樣有必勝的把握。

若自相殘殺,整個董門都將被波及,屆時率先反對的便會是他的恩師董春,還有昔日親如兄弟的兩位師兄。

所有一切的和氣和睦和平,都在建立在門派一致對外的基礎上,若有人想要打破這份寧靜,那麼剩下的所有人都將瞬間化為敵對勢力。

代價太大,汪扶風不敢賭,也賭不起。

回首過往,他頻頻為這個弟子驕傲,或許午夜夢回時,也偶有傷感,頗覺造化弄人:

人雲,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偏偏這魚與熊掌,皆出自一家。

燦爛輝煌固然有之,荒誕悲涼亦有之。

但退一步說,自己惋惜珠玉爭輝,弟子未嘗不會惋惜晚生數十載……

若你我同齡平輩,又何須如此顧忌?

哀之歎之,卻又珍之重之。

於私,文人一生追逐落空,聖人也無法心如止水;

於公,為官者一生所求,不過天下太平、一盛世爾。

“我欲觀鶴唳九霄,”風雪漸起,望著愛徒離去的背影,汪扶風喃喃道,“去吧!”

去締造盛世,去把這王朝帶往亙古未有之高處!

回去的路上,秦放鶴腦海中還回蕩著汪扶風的話,“汝無父,吾為爾父,所謂父子者,薪火相傳……”

入內閣後,秦放鶴十分低調,並不主動發言,更不搶功,一心向諸位前輩學習,外人見了,連最後一點踟躕也沒了。

人手五指尚且不一樣長短,何況六部?

除卻戶部,其餘五部的地位皆視實情而定,如今各處廣建工程,工部的重要性便直線上升,僅次於戶部和吏部。

隻是吏部最忙的時候也過去了,杜宇威在這個當口被調走,也有天元帝命其保養之意。

畢竟已經折了一個楊昭,累壞了一個董春,值此百忙之即,杜宇威絕對不能再倒下。

感念之餘,杜宇威每每看到滿頭青絲的秦放鶴,卻也不禁渾身發毛,又驚又歎又羨:太年輕了!

真好啊!

他深信,非但自己,其餘幾位同僚必然也深有同感,既因被晚輩追趕而緊迫,又因國家後繼有人而欣慰,同時也不免唏噓,緬懷逝去的年華……

如此種種,相互交織,便如一壺陳年老酒,入喉辛辣,回味無窮。

他們確實老了。

這批人,這也曾波瀾壯闊的過去的幾十年,終將化為

史書中的短暫篇章。

隻是他們並非敗於意誌,也非能力不濟,而是屈從於時光。

這是一個人才輩出、群星璀璨的時代,甚幸,甚好。

天元四十九年二月,董娘與阿嫖乘船南下遊曆,同年,交趾方麵發來消息,女帝陳芸在大祿方協助下,正式擊敗昔日光王,結束分裂,統一交趾。

接到消息時,內閣眾人都有點驚訝。

這個陳芸,實在是超乎尋常的能乾。

此番固然有大祿協助,但在原本估算的計劃中,交趾最快也要到天元五十年之後才可能統一。

現在,陳芸生生把這個進程提前了至少兩年,無疑也打亂了大祿的整體對外部署。

許多計劃,就不得不隨之更新。

“曆來大疫不過三年,交趾自四十四年末、四十五年初鬨瘟疫,去歲止,堪堪三載。”柳文韜語氣複雜道。

不過三年,不是說三年後疫情自己消失,而是要麼已經找到控製的方法,要麼控製了染病之人。而這期間瘟疫會持續蔓延、反複,對當地人口、經濟、政治等多方麵造成致命打擊,勢必會引發惡性循環,想要恢複,少說也要災後三年。

這是正常流程。

但現在看來,陳芸絕非按部就班之輩!

之前交趾內亂、封閉,附近諸國皆落井下石,各處告急,在這種情況下,陳芸果斷采取了第二種措施:

她迅速在國內劃出感染區、安全區,凡有染瘟疫者,一律射死,集中焚化。

如此一來,陳芸控製疆域內的疫情得到迅速控製,幾乎零成本,而且也從根源斷絕了散布的可能。

相對光王的苦苦掙紮,反複救治,陳芸這邊雖人心惶惶,但確實迅速穩定下來,減員反而更少,並穿插著進行了數次反攻。

截至天元四十八年末,光王已是強弩之末,無還手之力。

今年年初,陳芸親自率兵出擊,親眼看著衛隊生擒光王,又親手斬下光王頭顱。

一統交趾後,陳芸效仿大祿,迅速頒布了各項大赦天下、免稅安民的舉措,因之前瘟疫殺人而跌入穀底的名聲瞬間扭轉,聲望空前。

她成了交趾曆史上第一位以實打實的功績維護國家統一的女帝。

連大祿內閣眾人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具備了作為君主的所有素養:

狠辣,果決,懂得隱忍。

統一全國後,陳芸不得不再次直麵大祿的威脅。

在此之前,她曾向大祿求援,當時雙方約定以交趾數座城池為籌碼,換取大祿援兵。

但現在,陳芸想反悔了。

她剛用“統一”一手打造了自己的聲望,若在這個關口割讓城池,勢必造成反噬。

所以陳芸親筆寫下書信,希望能以另一種方式報答,比如,作為商業和戰略合作夥伴。

她字字斟酌,句句真誠,可謂泣血,簡單來說,就是隻要交趾有的,都可以談。

“君子重諾,身為一國之君卻如此出爾反爾,簡直貽笑大方!”次輔胡靖不快道,“區區彈丸小國,也配與我朝談條件?簡直荒唐!”

且不說這份所謂的“真情實感”中有多少水分,光是毀約一項,就足夠合作夥伴翻臉了。

刑部尚書尤崢甚少主動發言,可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勸說:“民間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交趾如今便是了。我軍結束大戰尚不滿一年,元氣未複,況且交趾多叢林戰,縱然北方繳獲的戰馬,一時也派不上用場……”

交趾不同蒙古,是窩在那裡不動的,對上大祿,便是以逸待勞,占儘了天時地利。

若真要打,最好的方法就是走水路,也不知工研所那邊的蒸汽大船做好了沒有……

陳芸實在精明,她特意選在大祿與蒙古大戰結束,無暇他顧的節點:

此時的大祿,確實沒有太多餘力再對一個國家發動全麵戰爭。因為縱然打下來,也守不住!

聽著幾位閣老熱議,秦放鶴忽感到胸腹處的舊傷隱隱作痛,不自覺皺了皺眉。

陳芸啊,如此,可算新仇加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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