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冉壹,洛陽人士,拜見秦閣老。”
聲音洪亮,舉止大方,身姿挺拔,上首的秦放鶴微微頷首,“抬起頭來。”
冉壹聞聲抬頭,倒也是個濃眉大眼的好模樣,一雙眼睛格外亮,裡麵盛滿了年輕人特有的對未來的憧憬和雄心壯誌。
被秦放鶴打量片刻,冉壹似乎有點激動,小麥色的麵皮下隱隱泛紅,秦放鶴就笑了,“我曾說過,待到你中舉,可再來京城。”
言外之意,既已中舉,何故不來?
阿姚一聽,眼睛都睜大了,看向冉壹的眼神也不對了。
好麼,我拿你當兄弟,你竟圖謀我父?!
冉壹顧不得許多,忙道:“閣老容稟,當年有幸得閣老書麵提點,晚生深有所悟,一直在外遊曆,受益匪淺。中舉後本欲徑直北上,又恐日後不得遠行,故而慕名前往清河府瞻仰,不曾想偶遇秦兄,一見如故……”
這番話不僅回答了秦放鶴的問題,同時也向阿姚做出解釋:並非我有心隱瞞,實在是沒想到秦兄你都中舉了,竟不一路向北,還會折返縣學去……種地!
偶遇,確實是偶遇。
阿姚聽罷,臉色稍緩。
秦放鶴似笑非笑,“不得遠行?”
舉人進京之後,什麼情況下不得遠行?隻有一個答案:皇榜登科。
高中進士之後,除了最初那幾個月榮歸故裡,餘生都要聽從朝廷調遣,輕易不得離任,自然再無隨意遠行的機會。
這小子做此語,頗有自信麼。
“是,”冉壹聽出他的揶揄,並不慌亂,不卑不亢道,“若日後僥幸得中,自不消說,若不得中,便是晚生火候未到。京城多大賢、多良師、多俊傑,晚生也不必遠去,自在此間精進。”
一句話,不中進士就不走了!
這還不自信?
如無恩科,會試二年一屆,等閒人誰敢說就這麼乾耗著?
冉壹既出此言,便是有短時間內高中的信心。
聯想到之前看過的卷子,秦放鶴倒不覺得冉壹說大話。
他順勢喝了口茶,漫不經心道:“你是七月的生日,今已及冠,可有字號?”
冉壹一怔,“並無……”
他想到了某種可能,心底迅速萌發出難以克製的激動。
秦放鶴卻隻是唔了聲,又隨意問了兩句,然後便端起茶盞,不再言語。
冉壹見狀
,便知是端茶送客之意,不敢再做打擾,也未流露出絲毫失望的神色,平靜行禮,“晚生告退。”
阿姚也摸不大清秦放鶴的意思,但知道父親自有道理,當下也不多問,親自帶著冉壹去客院。
兩個小的一走,秦放鶴頗覺冷清,便問家中仆從,“夫人和大姑娘哪裡去了?”
那仆從就笑,“老爺忘啦,今日是榮安郡主開馬球賽的日子,夫人和姑娘都去了。”
原本估摸著少爺得過幾日才回來呢,況且榮安郡主親邀,不好不去。
秦放鶴失笑,“是了,我竟忘了。”
晚間阿芙母女歸來,得知阿姚提前回來,喜不自勝,又是一番親熱不提。
冉壹聞訊也出來拜見了,十分恭敬,得了幾樣表禮,複又回到客院溫書。
阿芙讚許道:“倒很沉得住氣,不似尋常年輕人毛躁。”
方才她已聽秦放鶴說起傍晚書房裡的事。
“他曾祖父曾官至知州,頗有政績,祖父、父親也都有功名,世代書香,大麵禮儀自然是不錯的。”秦放鶴笑道。
大家出身的孩子,從不會走路就開始學各種禮數了,進退舉止自有章程,倒不必額外操心。
“既如此,他怎會無字?”阿嫖疑惑道。
這於理不合。
秦放鶴看向阿姚,笑而不語。
阿姚摸摸鼻子,“約莫是想求父親賜字……”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既為官宦之後,自然不會事到臨頭還沒有抓取,想來冉壹之前就與父親接觸過了,大約得了某種承諾,恰恰年紀又合適,所以他本人和家中長輩都做了兩手準備:
若秦放鶴收他為徒,閣老親為愛徒賜字,意義自然非同凡響;
若秦放鶴沒瞧中,冉壹也可以用自家的,並不耽擱什麼。
這也算是慣例了:
表字伴隨人的一生,意義非凡,若在二十歲之前師、父俱全,通常世人都會請二人之中更有威望者賜下,一表對晚輩的看重,二來於晚輩的仕途也有益。
奈何冉壹的生日剛好卡在秦放鶴鬆口和不鬆口之間。
以後者今時今日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機會的。
眼見父母姐姐俱都一臉欣慰,阿姚不禁有些羞惱,“你們都不告訴我!”
眾人便都發出善意的哄笑。
阿嫖熟練地摸著弟弟的腦瓜,“實在是巧合,若你不折回章縣,自然遇不到此人,說也無用。”
阿姚一噎,那倒也是。
我就是舍不得縣學那幾塊地嘛!
他素來豁達,很少真生氣,得了這句解釋後瞬間不氣了,“父親,您要收他為徒麼?”
秦放鶴確實動了這個心思。
但老實講,胡靖和尤崢鬥爭的態勢和發展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這直接導致他提前幾年做了首輔。
升官自然是好事,但又不完全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