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緩緩對上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又毫無波瀾的眼神,“……為什麼,你對我……這麼特彆?”
柊瑛司懸停於空中的手腕漸漸垂下,他似是在思索,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很奇怪嗎?”
諸伏景光愣了愣,在確認了亞力酒並沒有任何玩笑意味時,隻是認真的發問後,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應。
柊瑛司卻垂下了眼簾。
他並非是沒有善惡觀的人,相反,他內心對於善惡的界限相當明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直在作惡,他不是什麼好人。他也知道組織裡沒有一個善茬。
但是,當他看到那個穿著鵝黃色雨衣的孩子差一點被疾馳的車子撞倒時,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儘管他那時腹部受了槍傷,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將那孩子給救下了,他腹部好不容易按壓止住血的傷口再度崩裂。
或許是上天自有一套鮮明的評判體係,在一個惡人做了善事後,柊瑛司頭一次從他人身上體會到了柔軟又明亮的善良。
是眼前的黑發青年來到了沒有力氣挪動的他身邊,不但哄好了孩子,還替那孩子找到了來接他的家人。之後,他也並沒有離開,在柊瑛司執意拒絕去醫院後,這個人蹲在自己的身邊,認真的說“如果是擔心醫藥費的話,我可以替你墊付。”
期間,那把傘一直撐在他的頭頂,分明這個人自己都淋濕了。
在柊瑛司又一次拒絕後,他轉身跑進了雨簾中。
……傘沒拿,他遲鈍的想道。
但很快,黑發青年去而複返,他拎著一袋子各式各樣的藥來到了柊瑛司的麵前。
因為雨水的緣故,他額前的碎發有些狼狽的黏在了一起,可他卻隻是隨手撥弄了一下,在不讓雨水順著額發流進眼睛裡後,就繼續對柊瑛司說著裡麵的藥該如何使用。
……都是些外傷藥,他似乎篤定自己被車撞傷了。
他感受到了這個人身上的善意。
琴酒也曾給予柊瑛司難以形容的善,給予他庇佑,但那從來不是青年這樣柔軟又明亮的。
“無力的掙紮,是最沒用的東西。”
柊瑛司還記得自己四年前剛被琴酒撿回來後,因任務失敗而在審訊室裡接受懲罰的模樣。
那家夥的手很大,卻一片冰涼,就那樣扼著他的喉嚨將他將他抵在冰冷的牆壁上。詭異的,柊瑛司並沒有感覺到恐懼,哪怕呼吸開始困難。
似乎是他的反應與表現讓琴酒滿意了,銀色長發的男人對他說“我要你向我證明自己的價值。”
然後,柊瑛司便在他的指導下學會了用槍。
琴酒用自己的方式讓柊瑛司知曉了力量的重要性。
同樣是因為琴酒,柊瑛司漸漸學會了反抗。
在某天,銀發男人啃噬他的手腕時,他緊緊盯著對方滾動的喉結。
柊瑛司意識到了每當琴酒用他愈合傷勢時,姿態似乎都是居高臨下的,且似是故意給予了他比常人更甚的痛楚。
這讓柊瑛司能輕易的區分他與其餘人的不同。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他隱隱察覺到了琴酒行為中的馴服意味。
於是,在對方抬起頭的那一刹,柊瑛司揪住了他的領子,他雖然身形纖弱,但力氣卻很大,在琴酒被迫湊過來的那一刻,柊瑛司迫使他彎下了腰,然後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他嘗到了鮮血的味道,是琴酒的。
原本他以為琴酒也會像他最開始那樣反抗,可沒有。
琴酒就這樣任由自己咬著他,柊瑛司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喉頭的震顫。
是低沉的笑聲。
直到柊瑛司鬆開口,他才輕飄飄的掃了嘴角沾著血的柊瑛司一眼,也沒去管還在往外冒血的脖頸,哪怕白色的衣領已經被染紅了。他甚至饒有興致的點燃了一支煙,他偏著頭去湊近打火機上的火源,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垂落下的一縷銀色長發也被鮮血染上了殷紅的色澤,但他仍舊不以為意,柊瑛司隻看到他鋒利的齒尖咬著煙蒂。
……似乎咬人也沒什麼意思,柊瑛司想。他不能理解琴酒平時的習慣,所以,他那叛逆的反抗也因這一次的試探而消散了。
他的成長便是在這種詭異的環境下進行的。
但諸伏景光是不一樣的,他身上帶著柊瑛司憧憬的氣息。
柊瑛司從未想過光芒會落在他的身上,儘管他能感覺到蘇格蘭的怪異,可他仍舊想要感受光。
腦內繁雜的思緒一閃而過,最終,柊瑛司說道“可你,之前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諸伏景光幾乎是立刻明白了亞力酒的意思——在那個雨天,他便是這樣做的。
淺發青年的聲音裡帶著些許不解,與他本人都未曾察覺到的迷茫。
他又一次對著諸伏景光抬起了光潔又纖細的右臂。
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氣,勉力閉了閉眼睛,卻仍舊拒絕了,“……這樣,你難道不會痛嗎?”
柊瑛司一怔,在對方看過來時,他立刻道“我已經習慣了。而且,”他看了一眼蘇格蘭威士忌的左臂,“也算是因為我的緣故。”
眼前的黑發青年卻沉默了,就在柊瑛司以為這是對方拒絕的意思時,便無聲的點了點頭準備離開。倒是沒有什麼尷尬或是惱怒的情緒。
……這還是第一個詢問他會不會痛的人。
就在他轉身即將離開的那一刹,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柊瑛司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人大力拉入了身後的房間內。
或許是因為在養傷的緣故,蘇格蘭威士忌的房間內一片漆黑,房門被不輕不重的闔上,然後柊瑛司被抵在了門板上。
黑暗中,麵對他站著的黑發青年捧起了他的右臂,孤注一擲的咬了下去。
熟悉的刺痛感彌漫,柊瑛司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當對方放開了他的手腕時,柊瑛司才後知後覺的眨了眨眼睛。
在兩人的沉默之中,門扉再次被打開了,光亮又一次傾瀉了進來,諸伏景光不受控製的看向了亞力酒的右手手臂。
果然,一個新鮮的齒痕落在了上麵,諸伏景光神情狼狽的偏轉了視線。
“……謝謝。”
柊瑛司動作不緊不慢的放下了衣袖,並重新係上樂袖口,期間,他忍不住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
明明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模樣,但蘇格蘭威士忌頭上的光圈,已經變成了白色占比更多的情況了。
思及此,他便轉過了頭,微不可查的抿唇笑了。
亞力酒走了,這讓諸伏景光下意識的繃緊的背脊放鬆了下來。
緊接著,他便有些懊惱的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他好像,搞砸了。
但是,為什麼要對他露出那種表情?
唇齒間依舊還殘留著鐵鏽味,這讓諸伏景光的喉結下意識滾動。他幾乎是再也無法繼續呆在這裡,迅速關上了宿舍的房門。
而在另一邊,降穀零沉著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