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
學生大多數離去,僅少部分散在操場踢球、玩鬨。
臨街的?遊戲區有兩座滑梯,零散著一些小玩具。
是低齡學生的?天下。
時年時念這對兄妹混在裡頭尤其紮眼。
奔跑、嬉戲、尖叫。
無憂無慮、純真。
“看誰來了——”周開陽穿了條米色長褲,白上衣,整個人清爽,笑容令人舒服,他混在這對兄妹身後,仿佛就是他們的爸爸。
任何人不會懷疑。
江時念這個霸王,搶木馬惹得人家孩子哭,孩子媽媽便找周開陽理論。
周開陽是個性格很溫和的?人、彬彬有禮,孩子媽媽說了兩句就不好意思了,將自己娃娃一抱,“算了兒子,我們去旁邊玩!”
“看看你?女兒,這是她趕走的?第八個了。”見紀荷走來,周開陽立馬打小報告。
江時念騎著一隻紅色小馬,看到紀荷,“媽媽——媽媽——”歡快吼了兩聲。
臉上表情得意,大搖大擺。
紀荷無奈,“我聽你語氣挺自豪,周開陽?”
興師問罪口吻。
周開陽轉頭偷偷笑了,接著連木馬帶小孩,拎到清淨無人的一角,自己直起身,和?孩子母親對峙。
“我看你?要說什麼。”紀荷環抱雙臂,夕陽打在她鐵麵無私的?臉上,似鍍著一層金色,有些夢幻和?遙不可及的瑰麗。
周開陽凝視她,聲音不自覺輕,“也?沒有……”
“公共地方要分享,我隻看到你護著、不準任何人接近江時念。”紀荷蹙眉,“女孩子霸道,以後婆家難找。”
周開陽驚異笑,“說什麼呢,念念才多大。”
不以為意,低喃,“反正我養的起,大不了不嫁。”
紀荷沒回應他以孩子父親自居的?語氣,轉身去尋找兒子。
周開陽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許久,久到江時念和?一個來爭木馬的?小孩打起來,渾然不知。
等一片哇哇哭叫響起,才打醒了鬼迷心竅般的周開陽。
“念念!”
江時念霸占木馬不肯起,付出高昂代價。
對手是大班小朋友,她這個小不點連小班都沒開始,哪裡弄過得人家。
平時在家裡由阮姐寵著、慣著,揍哥哥也不手軟,弄得自己好像很厲害,其實外強中乾。
大人一旦不護,被掀翻在地,仰麵朝天,咧嘴哇哇大哭。
“念念……”周開陽將小姑娘抱起,心疼地皺眉,扭頭責問那小孩,“怎麼能推倒妹妹?”
那小孩再比念念大,都是小孩子,周開陽過重的?語氣當然是衝著人家家長。
那位家長站在旁邊,眼見著自己孩子推倒念念,霸占住木馬,象征性講了兩句,一點道歉意思沒有。
周開陽火了,“道歉!”
聲音雷霆。
那小男孩怔了一秒,緊接著放聲大哭,顯然被嚇著了。
“哎,你?怎麼回事!”小孩父親火冒三丈。
兩個大人為孩子爭吵,這鬨熱立即驚動遊戲區的家長們。
紀荷守在蹦床邊看兒子,一邊和沈局說話,聽到那邊聲音,幾乎不用轉身,就知道發生什麼。
沈局笑,“你?去看看。我看著這邊。”
“將他們全帶走吧。今天到我家吃飯?”沈清走後,紀荷做了圓圓和?睿睿的乾媽,和?沈家走動頻繁,去彼此家中聚餐也?是常事。
這會沈局卻搖頭,“不去了,太遠。”
紀荷住在鳳凰城,風景秀麗,大家常把那兒當做度假的?地方,沈局也?喜歡去那邊釣魚,但就是位置遠,屬於外環。
她之前住在江南平層,一年前沈清走後突然從那裡搬出。
時年時念沒有上學倒是不礙事,馬上進幼兒園鳳凰城就不夠方便。
沈局欲言又?止,想問問她怎麼考慮孩子入學的?事,現下又?不是好時間,隻擺擺手,讓她趕緊過去。
紀荷失笑,“您是不是有事?”
“沒有。”沈局望著她,“明天省廳舉辦高級警官晉升儀式和?表彰大會,我早點睡覺,看看熱鬨。”
沈局退休後,鮮少有看熱鬨的時候,可能是表彰大會的?級彆較高,吸引了他注意。
紀荷不勉強,說著下?次再過來玩,沈局笑著答應。
回到周開陽邊上,他正抱著念念和?人家爭得麵紅耳赤。
紀荷哭笑不得。
這是公安大院附屬小學,來往基本都是警察,有脾氣好壞之分。
對方脾氣急躁,說念念玩了很久該到彆的小朋友玩。
周開陽指責有事可以溝通,任由自家孩子推倒彆人就是錯誤,不止小孩道歉,小孩家長也要以身作則率先道歉。
僵持不下?。
紀荷出麵,讓大家彆嚷了,各退一步,彆嚇著孩子。
那家長看到她怔了一下?,“是紀製片……”
“你?好。”紀荷雖然尷尬,全程把笑堆在臉上,這地方三兩步一個熟人,這位之前沒記錯的?話,給江傾送過文件,他們因此聊過幾句。
“不好意思……我脾氣急,想道歉,看到自家孩子哭有點不辨是非了。”
“沒事,小孩子矛盾。”紀荷大方接受對方的歉意,順便讓念念彆哭,“咱們得回家了,給小哥哥玩吧。”
江時念是一個超級臭脾氣的?小孩,聞言,濃眉往中間拱,嘴巴噘起、唇峰幾乎撞到鼻孔,整張臉皺一起。
紀荷看她這樣就想扇她,周開陽及時把人家小臉一捂,靈活轉身逃去旁邊。
小小糾紛結束,紀荷帶著孩子們和沈局告彆,圓圓成大姑娘,不見時間走就見人長,按上半年尺碼買的裙子竟然就小了。
在身上比劃兩下,紀荷決定收起來,明天換大一碼。
江時念趴在周開陽肩頭不肯動,常常一個小矛盾變成大委屈,不管她對還是錯,就慣著自己,哭完了讓人哄,哄好了讓大人抱,反正不下?地。
紀荷跟她說話,她不理,或者小豬一樣昂昂哼嫌她。
紀荷懶得理。
轉身準備抱兒子。
江時年小小的人兒,大大的?心思,有心的?牽著她手,乖乖站在身側,示意不用抱,“我可以走。”
奶聲奶氣的?聲調,故作深沉,玩瘋的小臉上通紅,額發汗濕了幾縷,貼腦門上。
紀荷拿汗巾給他擦乾,準備強行抱回去時,學校崗亭走來兩位保安,發出關門了都走吧的喊聲。
留在遊戲區的小孩們戀戀不舍被家長拉著往外走。
“江傾!”
這是一個尋常的傍晚,也?非第一次來接圓圓,遊戲區角角落落的熟悉。
不尋常的?,那個本該消失人間不被這樣呼喊的?名字,突然在紀荷耳邊晃了一下?。
她不知道旁人聽見沒有,自己聽得真切,不由定住。
率先往外走的家長孩子在她眼底成為虛化的?背景圖,像蒙上一層紗布,霧裡看花。
“你?回來了!”
那道驚喜的?男音在耳邊再次放大。
紀荷看不清,她有目眩的毛病,而往往這個毛病發作時,耳朵也會不好使。
所以,不知道是先發作了這些毛病才產生幻聽,還是這道聲音讓她開始犯病。
臨街的?柵欄邊上是兩座塑料滑梯,靠裡有一隻帶頂的蹦床,木馬和?攀爬架在學校裡側。
她往柵欄走了走,模糊的?視線裡是街道兩側聳立梧桐,柵欄這一側學校種了一叢茂密的?淡竹,風過沙沙作響。
隱約有一道白色背影的一角,在她視線對來時猛轉回、麵向街道,他身前有一位穿夏季淡藍常服的?民警,牽著一個小姑娘,顏色大悅的和?他聊天。
“怎麼了?”周開陽往前走,發現她不對勁,將圓圓放下,走過來看她。
紀荷視線因而被擋住,周開陽握著她肩頭,聲音焦急,“是不是不舒服?”
紀荷靜靜抬眸,想越過周開陽看個仔細,但是眼前一片花,耳朵也聽不見,嗡嗡的像飛機起落的轟鳴,於是放棄,眸光轉回,對上周開陽焦急的琥珀色眸光。
他唇形在動,紀荷聽不清,隻點點頭,“耳鳴……”
周開陽立時懂了,攬過她肩,帶著到門口,和?阮姐吩咐,讓對方先帶著孩子回家,“紀荷不舒服,我陪她去看看醫生。”
“沒大問題吧?”阮姐焦急,臉色變得惶恐,細細從上到下瞧她。
紀荷聽不清兩人對話,但具體內容一清二楚,笑笑表示沒關係,“有點耳鳴。你?先帶他們回去。注意安全。”
阮姐開車謹慎,後麵坐兩個小孩遊刃有餘。就是哥哥不舍她,蹙著英眉問媽媽痛不痛。
紀荷欣慰笑,讓他不要擔心,先跟妹妹回去,自己過會回。
一家人在門口告彆完,周開陽帶著她找車。
紀荷往自己車走去時,轉眸看了那頭遊戲區柵欄旁的?竹林,一片綠色,來往穿警服的?男女並不少,白色襯衣的是高級警官,幾乎和沈局差不多級彆,那道白色的背影一角早失去蹤影。
模模糊糊的?視線裡,隻有竹葉輕蕩,在晚霞中炫目,其他一無所有。
……
“剛才怎麼了?”
到了常去的?中醫院,沒一會兒就開上了耳針治療。
紀荷側躺在床鋪,麵對著整片落地窗,外麵是一條河,而沿河景觀帶在晚霞中逐漸亮燈,連接通行的?橋麵行駛著大量往返車輛,藍色橋拉索像展翅的?藍鴿。
落日傾灑,隔窗,歲月依舊。
周開陽的聲音得以放大。
紀荷翹了翹唇。“沒事,老毛病。”
“我說在學校,你?表情不對。”周開陽守在床邊,看著她耳廓上的?三根短毫針,眉頭擰緊,“紀荷……還沒忘記他?”
紀荷心上也?仿佛被紮了一針,輕笑,“彆大驚小怪,我這都老毛病,隨時隨地發作。”
“是。”周開陽無奈,起身來到她麵前,擋住落地窗外忙碌的?夕陽街景。
紀荷看著他襯衣扣子,嘴角繼續上翹,“乾嘛?”
“現在好多了?”周開陽雙手撐在床側,眼睛很亮的注視她。
這種注視,特彆顯深情。
紀荷點點頭,“好多了。”
周開陽望了眼她耳廓上的?毫針,“我會點中醫你信嗎?”
“嗯?”紀荷訝異。從來沒聽說過他會中醫。
“耳尖這針,主治失眠;第二針在結節,治頭暈頭痛;第三針三角窩位置,主治心絞痛、植物神經功能紊亂。”
他快速的?說完,紀荷訝異變震驚,“你?真懂啊。”
周開陽笑,“我哪是懂,是陪你次數多了,知道你?毛病在哪裡。”
紀荷笑笑,“謝謝。”
周開陽歎一口氣,無言。
一小時的耳針治療結束,紀荷從床上下?來,猝不及防一軟,差點跪地下。
周開陽一把扶住,將人安置在床沿,習以為常的搖一下?頭,讓她坐好。
自己蹲下身,幫她穿高跟鞋。
窗外霓虹閃爍,忙忙碌碌街景。
兩人行為越發顯得溫馨。
紀荷靜靜看著對方將自己的?鞋子套好,起身時還將她無力的?小腿肌肉揉了揉,力道舒適,不亞於店裡的?按摩師傅。
嘴角上翹,等周開陽站起身,仰頭說,“你?小心血本無歸。”
對她這麼好。
“紀荷,我錯過很多年,等恍然大悟你?已經有彆人,現在我還有這個機會,對你好,求之不得。所以,不害怕血本無歸。你?不用有負擔。”
他深情告白。
心思早在近一年裡對她無數次挑明。
她不用有負擔,他也?不會計較得失。
一切順其自然。
紀荷望著周開陽情深的眼睛,點了點頭笑。
周開陽眸光微微激動,垂首,吻了下?她額頭。
紀荷驚訝,來不及拒絕。
……
到家後,兩個孩子嗷嗷待哺。
餓到小零嘴塞滿,正餐偏偏要等著她回來吃。
紀荷懷疑他們是貪吃零食,才做這種似乎孝感天地的事,因而將兩人訓斥一頓,收了零食,聲明這一周結束才可以動。
兩人蔫了,圍著她媽媽長媽媽短的一陣,終於打仗一樣吃完晚餐,到樓上洗澡,扔床上睡了。
阮姐住在二樓,本來有收拾廚房的任務,紀荷回來了就讓她休息,自己在廚房忙碌。
周開陽正好做客,阮姐索性早早上樓,讓兩人在下麵獨處。
鳳凰城的房子裝修好,顯得闊大又豪氣。
偏中式。
從進門的玄關,到餐廳的?壁櫃,充斥著人文韻味。
紀荷搜羅了一堆名家名作,擺滿各個小角落。
周開陽來這裡如家常便飯,每次都覺得有新鮮東西吸引自己,他甚至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對這家裡一絲一毫的變化都火眼金睛。
轉到廚房時,跟她談,她新的那隻馬克杯在哪兒買了,隻有三個麼,有沒有一家四口的諸如此類。
紀荷十分討厭的?皺眉,“那三個也不成套,又?不是喝茶,用套杯俗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