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道理,當賴頭和尚和跛足道人瞬息來到江南,打的注意就是說服陳景軒。
可是陳景軒抓人販子已經瘋魔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販子落網,見識到了那些被拐賣孩子的下場,以及孩童被拐賣後的折損率,心越發焦慮。
他真怕哪一天聽到壞消息,更怕外甥女原本有被救助的希望,隻因為自己找到遲了而喪生,那將是他無法承受的痛。
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奇形怪狀的和尚道人出現,對他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潛意識暗示他放棄抓人販子,陳景軒一下子就炸了。
他深刻懷疑這兩人也是人販子的一員,看他們的樣子也像,於是二話沒說,直接命人抓起來。
然後他就發現,這兩人竟然能憑空消失,最糟糕的是,他們還能做到隻讓自己看見。
陳景軒的臉色一下子陰沉到了極點,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那個抱走外甥女的人販子也是憑空消失的,好像直接就沒了人影,再無人見過。
會不會就是這兩人其中一個,他們的手段是真的嗎?
還是裝神弄鬼,裝腔作勢?
正常人見到這詭異的情形,隻會驚訝害怕,進而開始相信他們確實有神異之處,然後聽之任之。
但陳景軒現在不是正常人,他詭異的腦回路,把兩人和人販子劃上了等號,並猜測外甥女可能就在他們手裡。
這樣厲害迷惑人的手段,彆人可能抓不住,他得親自來!
誰讓隻有他能看見呢。
陳景軒即便不是文武全才,但在宮裡當伴讀,文武都要學,他的騎術和劍術,以及射箭都學的不錯。
他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不然也不能平安從邊關回來,還沒生什麼病。
陳景軒一邊使眼色,暗示手下準備好劍,一邊假裝信了,請兩位進去詳談。
“施主,豈不知世間因果皆有定數,嬉笑怒罵,萬般世間愁苦,豈非不是她們本該經曆的,施主莫要執著,以至於誤入歧途啊!”和尚率先開口道。
道士附和,“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①”
陳景軒皺了皺眉,假意附和道,“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彆與生離②。弟子雖年輕經驗少,卻已經經曆了死彆和生離,不能報母生養之恩,不能夫妻白首,就連小兒也早早棄我而去,如此種種,真是萬般皆苦。弟子愚鈍,不能洞悉明白,也無法勘破世情,若蒙兩位高人指點,免我沉淪之苦,必感激不儘,銘感五內。”
讀書人說話,隻要他願意,就能說得引起人共鳴,聽得兩人連連歎息。
“何必執著,何必執著啊,古來將相今何在?終朝隻恨聚無多......③”跛足道士還要再勸。
三人一路來到堂上,陳景軒請兩人就坐,轉身就抽出擱置在一邊的寶劍,砍在和尚身上。
和尚一愣,沒想到他說變臉就變臉,反映慢了半拍,那劍真真切切刺進了他的皮肉裡。
但是沒用,這本身就是一具在人間行走的幻想而已,既不是真正的皮囊,何來痛覺,也不能對他的本體造成任何傷害。
“施主啊,”道長也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忙上前解釋。
陳景軒見他竟然無事,反手去刺跛足道人,還是一樣,刺中了又好像完全沒中。
兩人竟都完好無損,這實不像正常人該有的樣子。
他沉下臉來,腦海中閃過種種,最終變成兩個詞,“妖孽!”
此言一出,和尚和道士竟然虛化了幾分,不像之前那麼真實,地上的影子甚至開始消失散。
和尚連連苦笑,“施主,您實在冤枉我們了,我們並無惡意,隻是想撥亂反正,不叫眾人白白辛苦一場。”
眾生皆苦,既然神仙下凡曆劫已成了既定事實,命運就不可改,無論有沒有這一出,這凡間之人該經曆的苦難,統統要經曆一遍。
那還不如好好經曆完,免得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神仙們倒是可以一次次折騰,凡人哪能陪他們一遍遍經曆。
所以兩人的任務,是護持此次曆劫順利完成。
哪曉得會碰到陳景軒這個意外,且他不知為何,或許是王朝氣運庇護的緣故,竟有那言靈的能力。
這能力對世間萬物皆沒用,唯獨對他們這種本不該出現在此間的人來說,是一道難以逾越的束縛。
陳景軒言之鑿鑿把他們打為妖孽,以至於兩人在此間的形象,竟然真的向妖孽的方向轉變。
要是他再堅定認定,兩人是來禍亂朝綱的,那很可能兩人會被大楚國運針對,以至於無法在大楚境內行走。
蘇葉要是知道他們的想法,當真想問一句,渡劫就渡劫,扯上凡人乾啥?
他們招你惹你了?凡人已經夠苦了,能不能放過他們?
非得如此的話,全縣技術了解一下,神仙那麼能耐,搞一個以假亂真的幻境出來很容易吧,裡麵除了陪護的神仙,就全是NPC,沒有智慧自然不會覺得痛苦。
何必拖著一個小世界的凡人陪你們受難?小世界的凡人沒人權是吧?
可惜,目前的蘇葉還看不破這些神神鬼鬼的勾當,也沒那個實力到他們麵前瘋狂輸出。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見陳景軒目光漸漸赤紅,卻格外的執拗堅定。
知道事不可為,兩人皆是修習之人,明白強求不得的道理,隻好歎息著消失了。
在他們消失後,陳景軒漸漸恢複理智,詢問下人,剛剛發生了何事?
下人答,“大人剛剛進門就一直念念有詞,好似在說什麼‘好了,好了’,奴才聽不懂。之後大人就揮舞了幾下劍,緊接著發呆。”
“沒有旁人?”陳景軒發問。
下人低下頭,瑟瑟發抖,“除了奴才,再無人看見。”
這是以為陳景軒發瘋,不想被人知道,而他是唯一的見證人。
陳景軒掩去眼底的異色,麵無表情道,“你下去吧。”
等人走了,他看著手裡的劍確信,剛剛的一切不是錯覺。
這把劍原本是掛在書房的,現出現在大堂,即便那個下人不記得,也一定是按照他的要求特意拿過來的。
所以那一僧一道一定是真實存在的,就不知道是真正的高人,還是妖孽了。
妖孽降世,必有災殃!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本該立刻上報,然後組織人滅妖,以保大楚江山穩固。
然而現在,他竟有點後悔,如果自己沒有反應過激,是不是可以尋求他們的幫助,儘快幫他找到外甥女?
管他是不是妖孽呢,隻要能找到人,他不介意用一些旁門左道。
好好的儒家君子,已經快被逼瘋了,都想用上之前最不恥的手段。
可惜,賴頭和尚和跛足道人並不知道他的想法,隻覺得這人實在太麻煩了點。
再讓他搞下去,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不了了。
“既如此,我們還要攜通靈寶玉去投胎嗎?”賴頭和尚有點裹足不前,“不如就此擱下,等下一個輪回再說?”
跛足道人也有點猶疑,一旦通靈寶玉下凡,世界線就會正式啟動,一乾風流冤家會紛紛入世,造劫曆世而去,到時想阻止都不及。
“要不我們且去太虛幻境走一遭?”和尚詢問道,問問警幻仙子,看她編出的風月故事是否還能繼續。
“不妥不妥,”道士連連搖頭,“此一去三年五載回不來,我們必是要在這之間促使通靈寶玉去那該去處。”
他們又不是按照投胎的方式從仙界來到人間,相當於偷渡,此去九重天,花費的時間就長了。
或許等他們到了太虛幻境,人家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已經下凡了,那通靈寶玉怎麼辦?
要是通靈寶玉沒有經曆那一場人間富貴,如何記錄全過程?
石頭上沒有記錄,就再沒了石頭記,那又該如何開啟輪回?
說不定這個小世界會就此脫離掌控,遺失在無儘虛空中,到時候他們的罪過就大了。
這可是一整個世界的因果啊,他們背不起!
在兩人看來,紅樓這種小世界是依托於他們神仙世界而誕生的,如果脫離了他們,就會被迫進入虛空,這樣薄弱甚至還沒完全成型的小世界,一定會被虛空風暴碾碎。
毫無疑問,小世界裡的生靈全都會消失,而這將是他們造成的因果。
“是極是極,我竟忘了這點,”和尚懊惱的拍拍自己的頭,“現在該如何是好?”
跛足道人想了想,“不管了,就這樣吧,看有了這些意外後,是否會生出不一樣的風月故事來。既是未知,也未必是壞事。”
賴頭和尚一想也是,指不定這次記錄在石頭上的故事更有趣,也更動人呢?
反正兩人不想承擔那樣的後果,就隻好破罐子破摔了。
這麼想著,他們再一次踏入山林花鳥之間,等待那個最合適的時機,把通靈寶玉投入凡塵之中。
兩人來去了無痕跡,唯一受影響的就隻有陳景軒。
他們的出現給了陳景軒靈感,既然靠尋常手段找不到,那是否可以求問鬼神?
於是在處理了大部分人販子後,他開始不務正業,跑到各個寺廟道觀,燒香拜佛,請那些有名氣的大師們幫忙。
他的問題永遠隻有一個,“我找人,大師可否指點一二?”
求簽,測字,看麵相......一個不拉,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那些大師們會用的,全試了一遍。
然而丁點用都沒有,無一人能算出他想找的人在哪,有的甚至都算不出他在找什麼人,甚至還以為是什麼夢中情人。
陳景軒很失望,既為這些大師們的無能,也為自己病急亂投醫,實在是過於失去理智。
再一次失望而歸,陳景軒整個人都被絕望彌漫。
恰好這個時候,淩雲子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任務,以一種媲美輕功的方式趕路,不過兩日,就走完了六天的行程,幾乎和行船一樣快。
隻不過他的姿勢過於奇葩,猴靈猴現的,要不是穿著道袍,還真會被人誤會成猴子下山了。
這樣的他難免引起眾人圍觀,甚至指指點點。
淩雲子不以為意,甚至洋洋得意,認為他們都是在羨慕自己的本事。
他還幻想著,這些人肯定大為震撼,然後求著搶著要拜他為師。
可惜這樣的場麵沒有出現,眾人紛紛退讓,空出好大一塊地來讓他通行,免得被他們眼中的‘瘋子’誤傷。
這年頭瘋子傷人雖然也判罪,但瘋子通常力氣大,且不管不顧,被瘋子傷了,總會比普通人打架更嚴重幾分。
因此他們敬而遠之,最好能離幾步遠。
淩雲子還以為他們敬佩自己,於是夾道退讓,滿意的摸摸亂糟糟的胡須,對著眾人點頭致意,好不得意。
由於過於專心和兩邊百姓互動,以至於和迎麵走來,陷入絕望沉思中的陳景軒撞個滿懷。
兩人皆因力道過大,而跌倒在地,但陳景軒的仆從第一反應是遇襲。
沒辦法,最近這段時間,這種事情發生了好幾次。
那些人販子總還有完全沒牽涉的親屬在外麵,這些人做不了什麼,卻能拿出銀錢讓那些街頭混混襲擊陳景軒。
輕的往他身上砸東西,重的甚至動刀子。
陳景軒反應快,一一躲了過去,再加上仆從的保護,並不放在心上。
但仆從們卻是草木皆兵,時時提著心。
淩雲子在山裡待了足有半個月,渾身又是泥又是樹葉枯枝的,無一處乾淨,看起來就像做壞事前,特意用爛泥把自己的臉藏起來。
仆從們衝上來,一把按住他,“大膽賊人,竟敢襲擊朝廷命官!”
淩雲子嚇了一跳,欲要反抗,卻已經來不及了,由於之前跑得太歡,把最後一點靈力也用儘了,此時就是比普通人力氣大點罷了。
但抓住他的是四個高壯仆從,力氣驚人。
他忙為自己辯解,“我沒有,就是不小心撞到了,你們怎能冤枉人。”
“嗬,冤枉你,我看你就是故意撞我家大人,你這個刁民!”一仆從扶起陳景軒,怒聲嗬斥道。
陳景軒抬了抬頭,發現竟然是一破破爛爛老道,不由皺了皺眉。
多日來尋訪未果,讓他認定這些人都是徒有其名,其實一點真本事都沒有。
“把人壓下去審問,看他到底是乾什麼的,”陳景軒也不相信,此人撞自己沒有目的,畢竟這麼大的路,周圍又沒有人,不存在人擠人的情況,那對方一定就是故意撞過來的。
“呀呀呀,你這人竟然這樣對老道,你知道老道是誰嗎?星君坐下大弟子,淩雲子是也!”淩雲子頓時氣壞了,怎麼有這麼壞的人,明明是他自己撞過來的,竟然倒打一把,都破壞了他在百姓中偉大光明的形象。
嗤,越發像騙子了!
陳景軒撇了一眼,沒有在意,徑直離開。
“你你你......”見他竟然不理人,淩雲子氣急敗壞,跳腳大罵,“我可是姑蘇林如海的人,你敢抓我?”
好吧,果斷還是識時務為俊傑,眼見情況不妙,立刻抬出林如海為自己證明!
陳景軒腳步一頓,“林如海,前科探花?”
淩雲子連連點頭。
陳景軒上下打量,覺得不像,但不打算追究了,示意仆從把人放開,兀自走了。
淩雲子鬆了口氣,發誓下次見到這家夥,直接繞道走,實在他剛剛像看死人的眼神忒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