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國策!
如果做成了,就徹底解除了北方遊牧民族對中原的威脅,也會是張家名留青史的保障。
凡大楚一朝,張家子弟都會受到優待,那兩位帝王無論心裡怎麼想,麵上都要對張家人優待,下一代也一樣。
然而張老心裡沉甸甸的,他真的要接受嗎?
這樣一份大禮,需要他和張家人粉身碎骨才還得起,他們真的還得起嗎?
張老坐在簡陋的書房裡,久久不語,從白天坐到黑夜,直到兒孫趕著馬和羊回來。
張家的大兒子張簡初一回來,看到往常亮著微弱燈光的書房,此時竟一片漆黑,頓時嚇了一跳,還以為父親出了什麼事,忙急切的衝進去,“父親!”
推開書房門,見到父親好端端坐在那裡,鬆了口氣,不由抬手行禮,“是兒魯莽了,還請父親見諒。”
張老緩緩搖頭,看著這個原本意氣風華,年少就中了進士的大兒子,已經從一個講究的讀書人,退化成農戶,卻依然孝順守禮,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是他耽誤了兒孫的前途啊!
“不必多禮,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是遇上什麼事了嗎?”長老道。
張簡初一愣,緩緩看向外麵已經黑透了的天,“父親,我回來的時辰與平時無異。”
張老怔愣,這才發現外麵確實已經天黑了。
西北為了保溫,往往把房子建得比較矮小,以至於光線並不好,他想要靜心思考,就把黑色窗布也放了下來,以至於都沒發現外界變化。
張老本欲站起點燈,卻發現密密麻麻的感覺襲上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痛呼。
張簡初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憂心忡忡道,“父親哪裡不舒服?”
張老擺擺手,示意他讓自己端正坐好,對抗那陣麻意。
外麵,張家人陸陸續續回來了,都先來拜見張老這個父親祖父,見張簡初呆呆站在一邊,不由好奇。
張老看著桌上那輕如薄翼,又重若千斤的信紙,再看向自己的兒孫,心裡的天平緩緩地,緩緩地,偏移了。
有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
即便不是為了兒孫,也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邊關戰士,為了大楚朝堂。
張老知道,陳景軒那個死小子,把這東西送過來,是赤裸裸的陽謀,吃準了他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但這何嘗不是這個徒弟的孝心?
他給了張家通天梯,讓張家未來不僅有榮華富貴,更有功勞庇護。
“好小子!”張老喃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張從諱這輩子不冤,教出這麼兩個好弟子啊!”
誰說他晚年失節來著?
誰說他教書育人不行?
有先太子,有陳景軒,他哪裡是失節,哪裡是不行?分明就很行,很行啊哈哈哈!
張老痛快的拍著自己的大腿,不顧那酥酥麻麻的難受,越拍越響亮。
想教出君子,於是先太子成了那顆最耀眼的明珠。
想要弟子青出於藍,陳景軒就直白的用一張紙算計了他,算計的明明白白,而他這個當老師的,卻心甘情願,雖九死而不悔!
用完簡單的晚餐,張老徹底下定決心,叫三個兒子扶著自己,摸黑爬上了高山,去到那半山腰的山亭中,向下俯瞰。
夜色中,並不是漆黑一片,西北的天空遼闊,可月亮星辰卻如此近,仿佛伸手可摘。
月光下,是茫茫草原中一點點星火,微弱卻如此卓然,在靜謐的星空下,如此美好。
“如果此計成了,這夜空也會一直如此美好,”張老緩慢的,用一種堅定有力的方式,訴說著這項政策,未來會給這片土地帶來的變化。
“他們能每天生活在安定中,不用永遠睡覺的時候,都要保持警醒,防備隨時攻進來的敵軍。”
張家三兄弟隨著他的講述,也越來越激動,臉都憋紅了,眼眸亮如星辰。
“父親,不如回去就上折子,稟告給太上皇和皇上吧!”張簡初極力壓抑興奮,建議道。
如此良策,怎能不儘快報上去呢。
“但有一點......”張老打量了三個兒子一眼,夜色中,什麼都看不見,隻有模糊的影子。
但他心裡清楚,三個兒子臉上都是興奮,除此不會有彆的。
他們不是看不到這良策下的危機,隻是不願意去想罷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解除邊患,其餘,那是之後的事了。
但張老必須在這時候砸醒他們,免得將來後悔!
“我們承了他這麼大的情,將來,他讓我們做什麼事,都得無條件執行。這是一份大恩,重到幾代人都還不輕的程度!”
“我不怕,我的孩子也不會怕!”張簡初輕聲道。
“這是為了大楚百姓,讓我去死,我也願意,”二弟張簡次也道。
“父親,他是想,,,,,,輔佐義忠郡王?”三弟張簡仨腦子更為靈活,一下子就想到陳景軒的目的。
除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其餘哪還有抵得上這份功勞的?
張老沉默沒說法,顯然是默認。
涼亭中一時寂靜無聲,秋風吹過,帶來陣陣寒意,也讓他們剛剛激動興奮的心情,涼到了骨子裡。
張家都是讀書人,自幼學的是忠君愛國思想。
參與奪嫡是一回事,讓他們參與造反,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不明白,他何以自信自己能做到?”要知道義忠郡王還隻是一個奶娃娃,尚且在太上皇和新帝手裡呢。
除非新帝沒有子嗣,不然皇位怎麼都淪落不到義忠郡王身上。
看封號就知道,就連太上皇都沒想過把皇位傳給他,讓他襲了爵,還是降一等,現在已經把先太子定位在了親王位上,不再是先太子。
“他在草原搞大動作,難道彆處就沒有嗎?他在江南,想必對糧食,鹽政和織造等已經下手了吧,”還是張簡初這個長子看得更清楚一點。
當然,也或許是他更了解這個師弟,兩人年紀相仿,交往的時間長,他知道陳景軒是什麼樣的人。
不是有萬分的把握,不會把野心表現得淋漓儘致,尤其是在父親麵前。
“那就等他的大動作出來再說,反正也不急於一時,我們可以先讓韓騰去草原上收購羊和羊毛,”張簡次道。
去草原做生意,買羊和羊毛比買馬容易多了,不管大小部落,都不會限製這樣的交易,畢竟他們也需要鹽鐵茶和糧食等物。
馬是他們眼中最重要的戰略物資,是南下打仗的關鍵,當然不能賣,不然就是壯大大楚的實力。
可羊除了能殺了吃,還能乾什麼?
因此他們完全不限製羊的買賣,也樂意保護這樣商人的安全。
因此說服韓騰改販馬為買羊和羊毛,是比較容易的事,隻要收益差不多,那誰還不願意做更安全的交易呢。
“不,”張簡仨則更加堅定,“那邊的紡織業改革已經轟轟烈烈開始了,羊毛的生產必須跟上,我們要從現在開始,就想辦法讓草原那些蠻族養羊,不然等羊長大需要時間,壓根來不及。”
兄弟三人爭論了許久,從一開始接不接受,漸漸變成了接受後要怎麼施行。
他們想著怎麼操作,想著怎麼說服那些草原民族,在明年多多的養羊。
張老不發一言,靜靜聽完,直到他們都討論完了,才詢問了一句,“看來你們都不想回京了,是打算待在這裡主持這件事嗎?”
毫無疑問,這件事報上去,太上皇和新帝一定會調張老回去,至於到時候會給個高位虛職,還是會官複原職,那就看兩位帝王的意思了。
但毫無疑問,張老一定會受到嘉獎,並被榮養。
三個兒子隨他回去,不說高官厚祿,重新變為仕人是肯定的。
三人沉默了一瞬,張簡仨率先開口,“大哥隨父親回去,侍奉父親,我留下,有生之年,我想看到這件事做成!”
他覺得,這件事會非常非常難,需要很長時間,至少十幾年是要的。
“我也留下,”張簡次道,“在交易之餘,還要對這些蠻人進行教化,才能真正解除後患,不然一遇到天災人禍,他們依然不會安分。”
而他正好對教化感興趣,張家除了張老收了三個徒弟,他在日常做活期間,也會教當地小孩一些常用字。
如果能通過這種方法,讓邊關的孩子和草原的蠻族,都通曉他們的文化,認同他們的文化,那還會是敵人嗎?
想必不會了吧!
張老看向長子,詢問他的意見。
張簡初在心裡微微歎息,這些都是他想做的,但既然弟弟們已經選了,他身為長子,自然要履行孝順父母的義務。
“我陪父親回京,爬上高位......以便報答恩情!”
也隻有他成為和父親那樣的文壇領袖,才有能力償還恩情吧?
他淡淡的想,這是身為長子的責任,也是他該為張家未來背負的。
至於弟弟們,就讓他們去實現抱負吧!
“好!”張老重重點頭,為有這樣的三個兒子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