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侍郎, 康馳是劉耿忠心腹,由他一手提拔起來。
當初能接近劉耿忠,並從門生之一脫穎而出, 甚至超過了他的女婿,是因為康馳踏實能乾, 又精通算數,且勤勤懇懇在他身邊做了十年副手的緣故。
當年康馳隻是普通進士,因為劉耿忠是那屆主考官的緣故,跟著其他學子一起拜謁老師。
可當時有驚才絕豔的探花, 行事周全的傳臚,還有二甲第十名,卻美姿儀的二十歲進士, 被劉耿忠召為女婿。
康馳這個家世相貌不顯, 成績也排在二甲第九十三名的普通進士,完全沒被劉耿忠看在眼裡。
考中進士後,等待分官的過程,彆人要麼進入翰林院,要麼去地方擔任縣令和同知。
康馳和少數幾人進入六部, 從打雜開始,做著小吏的活, 品級也隻有八品,和進士入朝當官,最低也是正七品完全不同。
會這樣隻有一個原因,當時朝堂環境已經很惡劣了, 沒有錢,沒有人脈關係,幾乎寸步難行。
那些有關係的, 即便是勳貴家奴出生,隻要考取了舉人,就可以謀個六七品官,比如榮國府賴大的孫子。
而一步步千辛萬苦考上來的正經進士,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最終的結果也不過和小吏一個品級。
換個心氣高一點的文人,當場就甩袖子不乾了。
康馳同科的那幾位,在入官場三月內,陸陸續續都退了。
與其在這裡受這份窩囊氣,還不如回家鄉,好歹進士的名頭能唬人,且要是拉拉關係,巴結上家鄉的父母官,先成為師爺,再入仕也是一條路子。
不比在這裡被小吏們排擠,打壓,嘲笑強?
這些人幾乎祖祖輩輩都是小吏,繼承父輩祖輩的位置,然後相互聯姻。
他們有自己的圈子,彼此聯絡有親,結成一個利益集團。
康馳對他們來說,就是外來者,且他和自己等人不一樣,小吏是被框死了的,永遠是小吏,子孫也隻能成為小吏,沒有上升渠道。
他們會努力維護小吏集體利益,而康馳進士出身,隻要做出成績,就有機會往上爬。
這就意味著,他未來是會成為自己等人的上司,自然不能讓他知道小吏間的彎彎繞繞,不然等著以後被拿捏吧。
因此康馳在入官場初期,不僅獲得的官位不匹配,在工作上也處處受排擠。
可在這種苦悶的環境下,他憑借自己的韌勁,硬是把小吏之間的門道摸個一清二楚。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把這些利益糾葛,人脈關係,以及各種潛規則都記錄下來,整理成冊,拿到劉耿忠麵前,請他指點自己該怎麼破局。
當時劉耿忠還隻是戶部郎官,掌管俸祿發放。
當時朝中情況,可不像現在這樣富庶,因為太上皇仁慈,允許大臣們隨意借銀子,加上連續好幾年天災,鹽政又出了問題,國庫稅收銳減。
但官員的俸祿不得不發,大家還等著吃飯呢,上麵又不給批銀子,還要求他想辦法縮減開支。
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當時劉耿忠差點被逼得就要辭官不乾了。
康馳的小冊子,給他打開了一條新出路。
小吏之間都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的問題,且他們聯合起來,形成一張大網,期間貪墨了朝廷多少銀子,又從百姓手裡撈了多少油水?
反正他是官,不怕得罪小吏,乾脆憑借這個名單,按圖索驥,把小吏間的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破家斂財之輩,統統抓了起來。
這一弄,牽連甚廣,幾乎整個朝廷機構內的衙門,半數小吏都牽涉其中。
如此一來,鬨大了嗎?
沒有!
小吏在古代封建統治體係中,是特殊群體,他們明麵上地位不高,像賤籍一樣世代相傳,沒有意外,子孫也永遠隻能是小吏。
可偏偏他們是服務朝廷衙門的底層勞力,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狐假虎威。
誰也不敢不把這狐狸放在眼裡,有些偏遠一點的地方,縣衙的權力甚至被小吏們聯合架空,朝廷派來的縣令隻是明麵上的吉祥物罷了。
要是和他們對著乾,狠一點的,直接給你一個不知不覺病逝都有可能。
他們就像盤踞在朝廷最底層的基石,連接上麵的官員,和下麵的普通百姓。
隻要這基石夠厚,組成的網夠大,就可以欺上瞞下,從兩方中都獲利。
當然了,這隻是理想狀態,小吏與小吏之間,那也是利益相關,互相是有力競爭者,內卷嚴重。
尤其是朝廷中央,派係林立,立場千變萬化。
但不管哪一條,他們都不被仕人階級放在眼裡,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
因此劉耿忠做的這些,完全沒有損害官員們利益,且抄家獲得的銀錢,填充了國庫,讓他們的俸祿很快發了下來。
小吏犯錯,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統統發落邊關,一輩子都回不來。
而剩下的小吏會因此仇恨劉耿忠和康馳嗎?
並沒有,因為空出的位置,最先填補上的是他們的血親,不夠了才會從百姓中招募一批。
也就是說,原本一家子隻有老爹在當小吏,現在位置多了,給上官送點錢,運作一翻,幾個兒子,乃至孫子都有機會上了。
原本一份工作,變成好幾份,反正他們已經在吏籍了,不可能脫離,那多幾份工作,豈不是日子越發好過了?
不過康馳倒是憑此在小吏中徹底出名了,這是惹不起的存在。
人家實在有本事,幾個月的工夫,仍就摸清了他們幾輩子人專營的門道,甚至還輕輕巧巧乾下去一半的人。
惹不起怎麼辦?自然是好好巴結了。
於是明裡暗裡,他們對康馳可恭敬了,不管讓乾什麼,或探聽什麼消息,小吏們都儘心儘力,比對皇帝還恭敬。
劉耿忠憑借這次的功勞,順利被保舉,成為戶部侍郎。
而他也投桃報李,當即把康馳調到自己身邊,當成心腹培養。
就這樣,康馳一直在劉耿忠身邊當副手,之後劉耿忠調任吏部,他也是第一個被帶走的親信,上麵有人提攜,下麵有小吏們儘心儘力幫忙辦事。
他本人有能力,也夠狠,仕途上自然順風順水,進入官場不過十年,已經是吏部右侍郎了。
現在劉耿忠要退下去,吏部兩位侍郎,他才隻有三十幾歲,在官場這種講究資曆的地方,經驗完全不夠。
且他跟著劉耿忠,明麵上自然是太上皇的人,新帝肯定也不願意讓他上位。
吏部左侍郎於德新,已經年過六十,老成持重,在吏部呆了整整三十年。
他很久之前,就是先三皇子的人,不過因為能力平庸,在先三皇子奪嫡時,被排除在外。
後來也沒受到牽連,或者說,太上皇獲罪的名單中有他,但他隻是小人物,新帝保下了,先派到地方,明麵上降職,後又被調了回來。
毫無疑問,他大概很久前就是皇帝的人了,也隻是明麵上投靠先三皇子罷了。
這人是康馳最大的競爭對手,另外要是於德新輸了,皇帝或許會從彆的部門調人來擔任吏部尚書,而不是讓康馳獲得這個機會。
政治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皇帝的人成為吏部尚書,康馳這個侍郎也做到頭了。
這些年他可也乾了不少事,畢竟劉耿忠想要坐穩尚書的位置,除了太上皇的信任,還要麵對皇帝一波波找事。
而幫助劉耿忠解決這些麻煩,甚至把找事的人鬥倒,打壓下去的,就是康馳。
所以他在皇帝那裡,仇恨值拉得足足的。
之前有劉耿忠這個尚書在,康馳隻是馬前卒,弄下去了也沒有意義,劉耿忠還可以培養其他心腹為自己效力,所以皇帝不會動。
政治生物不會因為情緒,而做多餘的事,尤其皇帝還要防著太上皇找事,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了。
可現在劉耿忠已經被太上皇懷疑,隻要皇帝的人占據吏部尚書之位,再把康馳弄下去,吏部就是皇帝的一言堂了。
因此尚書之位是角逐的關鍵!
思考了一瞬,蘇葉點了點四司郎官的名字,對秋文道,“讓人告知康馳,吏部司郎官穀陽是中立派,但唯一兒子是四大家族史家的旁支女生的。司封司郎官魏智然是南郡王府的姻親,司勳司郎官侯吉諒是修國公出嫁女的外孫,考功司郎官趙熙,是皇帝的人。”
自從蘇葉把作弊的名單挖出來,她這邊的看管就放鬆了,甚至還讓林家送了秋文過來服侍。
不過依然不允許她回林府,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希望她多出力,儘快結案。
蘇葉也沒說什麼,秋文來了,她傳遞消息就更方便了。
雖然刑部衙門的飯菜是真的難吃,但有秋文在,林府大可每日送吃食過來。
介於她立了大功,大家也不好說多什麼,甚至有之前跟在她身邊辦案,見過她實力的人,非常崇拜,對她殷勤備至。
“是,”秋文低聲應下,“公子還有何吩咐?”
“不用了,”蘇葉淡淡道,康馳要知道這些消息,還不能辦好這事,她就該考慮這人是否可用了,換個人頂上去才行。
而康馳自然不會這麼沒用,當初他能在陳景軒的提醒和幫助下,選中從小吏們入手,就知道能力和眼光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