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自習,已經臨近周末。
哪怕期中考的陰雲再濃重,隻要還沒到考試節點,周四周五兩天總歸比較舒心,連空氣都躁動不少。
江黎從後門走進來的時候,廖爭正在飲水機旁接水,沒空手,於是抬了抬下巴喊了聲“黎哥”。
他黎哥應過一聲,從他身前走過。
可能是最近複習周,各個教室對咖啡和飲用水需求量暴增,一連好幾個飲水機不堪重負,故障的故障,報廢的報廢,後勤處供不應求,隻好先用老式飲水機應急。
老式飲水機得按壓式出水,機身有些矮,廖爭又是一八五的高個,隻能貓著腰接水,正當他齜著牙想什麼時候才能把飲水機換掉的時候,貓著的視野中,突然闖進一串佛珠。
廖爭笑了一聲:“誰啊,期中考還沒到呢,就開始找門路……”
等等,這串佛珠怎麼這麼眼熟?
等等,剛剛走過去的不是他黎哥嗎???
廖爭抬起頭一確認,整隻猙都傻了,保持著接水動作一下子僵在原地。
在他身後等著接水的林文光就看著水從廖爭杯子裡一點一點滿出來,也傻了。
“乾嘛呢?”
“老廖?”
“老廖,水漫金山了!今天值日的是靜姐,她剛拖的地!你想死啊!”
廖爭猛地鬆手,“啪”一聲,飲水機按壓頭在強烈攻擊下晃悠悠打著顫。
“靠,你特麼小心點,剛換的飲水機!”
“老林,救命!我好像學花眼了,我看到黎哥把他的念珠戴上了。”
林文光用肩膀推開他,轉身去接水:“那你真是學花眼了,黎哥都多久沒戴那珠子了,剛合並那幾天都沒戴,現在怎麼可能……”
林文光順勢一瞥:“……???”
廖爭和林文光一下子釘在飲水機旁,見了鬼似的,腳步一動不動。
幾個剛打完球的南山男生端著水杯勾肩搭背走過來,見兩人不動,問了句“看什麼呢”,然後跟著看過去,然後…同樣被釘在原地。
……
奚遲看到江黎手腕上那串念珠的時候,已經入夜。
晚自習還有十幾分鐘才開始,可班裡已經靜得落針可聞,彆說討論聲,連翻書的聲音都極小,恍惚間還以為是什麼大考考場。
奚遲從後門走進,眉頭很輕地蹙著,直到他坐在位置上,看到江黎手腕上的東西。
那串已經很久沒戴的,念珠。
念珠極素,一共13顆,都是烏色,可還是能看出每顆珠子的不同。珠子上頭沒有刻痕,隻有栯木本身的紋路,像是已經醇化很多年,涼香很重。
奚遲思緒有一瞬間的放空,他盯著那串珠子看了良久,才將視線重新落在江黎臉上。
奚遲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江黎。
江黎沒躲開,轉頭和他對視。
他一直知道麵前這人無論做什麼都很
認真,
,
隻是看著他。
又是這種乾淨皎潔,沒有一絲隱晦的眼神。
和夢境裡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奚遲伸手指了指江黎手腕上的念珠,因為知道這類寶器對修行之人的意義,指尖很有分寸地懸在上頭,沒觸碰到珠子本身。
他神色依舊未變,眼裡卻在問:為什麼突然戴念珠?
江黎視線輕而緩地落在自己腕間。
也沒什麼至關緊要的緣由,隻是想睡個安靜的覺罷了。
一連幾天夢見這雙眼睛,是讓人有些吃不消。
夢也就是那些夢,其實沒什麼出格的地方,隻是翻來覆去閃過幾個場景,醫務室暗廊,教室窗台,寢室夜燈,頸間紅痣,和這雙像是能將人輕易困住的眼睛,每個場景都和麵前人有關。
像是一場漫長潮濕又無處躲避的雨季,有什麼看不清的東西在裡頭野蠻生長,也像一場持續低燒,燒得整個人沒了追根究底的氣力。
但總得做點什麼,覺也總要睡。
哪怕隻是象征性。
於是,江局接到了自家小金烏的電話。
念珠是馮叔送來的,送來的時候是晚自習前。
念珠放在一個檀木盒裡,因為太久沒用,費了點勁才找到。
檀木盒上封著一張條子,條子上用朱砂筆寫著日期,是念珠封存的時間。
字跡已經有點模糊,隻能看個依稀。
江黎自己都記不太清了,隱約記得是兩三年前。
不比江岸的淡然,聽到自家兒L子打電話要念珠的時候,他隻沉默須臾,就坦然應聲說了句“行”,甚至還在掛斷電話之前,悠悠然補了一句“就知道這念珠有一天要重新戴上”。
江黎隨口回了一句“是麼”。
父慈子孝江局說“是”。
“從你開口要跟我一起去釣魚那天就知道了。”
江黎不置可否。
江岸一派自然,但過來送念珠的馮叔顯然嚇得夠嗆,從下了車開始,嘴巴就沒停過。
“出什麼事了?”
“怎麼突然要戴念珠了?”
馮叔是江家老鶉鳥,幾乎就是半個江家人,彆說金烏崽子,就是江岸他都不怕,想著下午那通電話,氣不打一處來:“你爸也是,電話打過來,話也不說清,就讓我趕緊把念珠送過來。”
江黎接過盒子,隨手撕下封條:“他說什麼了。”
“小心點小心點,”馮叔看著自家小金烏一副暴殄天物的樣子就糟心,“唉唉唉——封條彆扔,給我,這念珠從你破殼那天起就一直養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寶器。”
馮叔一把接過被扯皺的封條,小心又寶貝地撫平,然後才回答江黎的問題:“他沒說什麼我才來問你,就說你最近心不靜。”
“怎麼了?怎麼突然心不靜了?”馮叔忙不迭問。
深秋的風從遠山吹來,吹得後門新黃的梧桐葉簌簌作響。
江黎聽著那風過葉片的聲音:“太吵了。”
馮叔:“什麼吵?”
念頭太吵了。
江黎沒回答,
“”?,
並不怎麼小心地打開檀木盒,將念珠徑自取出,又不怎麼小心地隨手擼到腕間。
栯木念珠不斷旋轉碰撞,發出“骨碌”聲響,聽得老鶉鳥差點原地心梗。
江黎戴好念珠,將檀木盒遞過去。
老鶉鳥頭都要急禿:“盒子不要?那你摘下來放哪?都說幾次這是寶貝,不能隨便亂放。”
“不摘。”江黎說。
馮叔一臉疑惑:“不摘?”
他是知道江黎性子的,雖說不抗拒這念珠,但和金烏族絕大多數崽子一樣,能不戴就不戴。
雖說栯木溫和,戴著不至於不舒服,但畢竟是壓製天性,清心靜心的寶器,族中長輩也心疼,頂多讓他們戴個白天,入了夜也就摘了。
尤其是睡覺的時候,這珠子分量重,壓著總歸有些疼。
江黎以往也不會戴著珠子睡。
馮叔看著小金烏手腕黑不隆冬的一串:“沒讓你白天摘,我是說睡覺的時候。”
睡覺的時候……
江黎笑了下:“不摘。”
白天盒子或許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晚上卻不會有。
更不能摘了。
馮叔沒聽懂,但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把檀木盒推回去:“總有要摘的時候。”
“這次呢,大概要戴多久?”
江黎接過檀木盒,在原地靜站片刻,開口:“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要戴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