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窄長,剛下過雨,路麵潮濕泥濘,牆縫裡各種雜草,顯得有些臟亂。
江黎牽著人走出拐角,在一個還算乾淨的涼亭前停下,脫下校服外套,鋪在冰涼的石凳上,扶著奚遲小心坐下。
“沒事,就……”奚遲所有話咽了下去。
因為江黎表情很沉,哪怕被寬鬆的t恤遮著,肩線仍然是緊繃的。
他背著光,半斂著眸,眼底情緒很重。
奚遲忽地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坐一會,我打個電話?”江黎輕聲問。
奚遲“嗯”了一聲,點頭。
聽他這麼問,奚遲以為是什麼私密電話,想著江黎可能要走遠去接,可他沒有。
江黎就站在原地,打電話的時候,也一錯不錯看著坐在石凳上的人。
……像是怕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通話結束得很快,奚遲聽到幾句“圖書館這邊”、“到了給我回消息”。
“誰的電話?”奚遲問。
“馮叔,”說完,江黎把手機隨手遞給奚遲,“有電話就接一下。”
“你呢?”手機給他,那江黎要去哪?
下一秒,奚遲就知道了答案,因為江黎俯身半跪下來:“就隻有右腳有傷,還是都有?”
奚遲思緒一晃,沒答,直到右腳被人抬起。
江黎動作很小心,把奚遲的右腳架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點一點將褲腳挽上去。
掌心托住腳踝的瞬間,乾燥溫熱的觸感傳來,奚遲生理性顫了一下,下意識想收回腳,江黎沒讓。
“彆動。”托著腳踝的五指微微一緊,將奚遲所有動作製住。
江黎垂著眸,看著奚遲小腿上的傷口。
傷口靠近腳踝,不算深,但奚遲皮膚白,一點痕跡都掛很久,看上去青紫一片,有些滲人。
江黎臉色又冷了一點。
“就是看著嚴重,其實還好。”奚遲看著他,開口。
“怎麼傷的?”江黎聲音幾乎沒有情緒。
奚遲思索良久,如實道:“不知道。”
光顧著打了,也沒注意。
江黎低著頭,從上而下的角度讓奚遲看不太清江黎的神情,但他能感覺到江黎身上的戾氣,已經很克製地在收斂,但又在盯著傷口的時候泄露一二。
“你冷不冷?”奚遲用手碰了碰江黎的手臂。
三月末的天,氣溫雖然已經回升,但也遠沒到可以單獨穿短袖的地步。
江黎外套被他墊在身下,此時身上就隻有一件黑色棉t。
“不冷。”江黎淡聲回了兩個字。
奚遲頓了下:“怎麼過來得這麼快?”
“嗯。”江黎抬手在腳踝處簡單檢查按了按,還好,沒傷到骨頭。
沒回答,就一個“嗯。”
奚遲沒轍。
本來想竭力避開受傷這個話題,讓江黎開心
點,可好像沒什麼作用。
“我第一時間給你發消息了,你過來得也很快,”奚遲跟他講道理,“就算你不來,我也有脫身的法子。”
在江黎來之前,結界已經被他破開一道口子。
脫身隻是時間問題。
“是好幾年沒碰到這種事情了,但也不是沒發生過,”奚遲聲音顯得很放鬆,“桑遊初中被堵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雖然已經步入現代社會,但有凶獸存在的地方就不會太平,凶獸襲人、攻擊幼崽的事近年來逐漸減少,卻也沒有杜絕。
江黎是江家的金烏,對凶獸的事更清楚,再加上監管局局長的關係,肯定不陌生。
像栯木這種不生靈的神木都難求,更彆說若木、扶桑,雖然妖族各方千方百計強調沒有“吃一片葉子藥到病除,喝一管血漲十年功力”的作用,還是有凶獸前仆後繼。
比如今日碰見的文盲蠪蛭。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奚遲剛確診返祖症的時候,老王才千叮嚀萬囑咐瞞好消息,就怕妖怪黑市有人買賣他們的信息,趁奚遲發病的時候下黑手。
“那幾張符鎮不住我。”奚遲最後道。
一陣無言的沉默在兩人間彌漫。
奚遲原本以為自己說了這麼多,總該將人哄開心點,但似乎…作用不明顯。
他心裡沒底,手指在江黎手機屏幕上無意識地劃了兩下,抬手,拍了拍江黎的小臂:“說話。”
“說什麼,”江黎慢慢抬起頭來,半斂著眸,語氣很輕,可烏沉的目光卻一動不動鎖在奚遲臉上,“說那柄骨刺刀,還是說已經找到了脫身的方法卻還是讓自己受傷了?”
奚遲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正想著,手機忽地傳來響動。
他下意識低頭去接,卻看到屏幕上“馮叔”兩個字。
“電話。”奚遲說。
“你接。”江黎重新低頭檢查傷口。
手機還在響,見他沒有接電話的意思,奚遲隻好接起。
“喂。”
那頭傳來一道沉穩的男聲:“車到圖書館門口了,你在哪裡?”
車?
沒有前因後果,奚遲怕自己說不清,於是拿下手機,直接打開免提。
“喂?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是沒聽清嗎?”電話那頭拔高了一點音量,“在聽嗎?車已經在圖書館門口了,還沒看到你。”
“知道了,馬上來。”江黎把折好的褲腳小心放下。
又簡單講了幾句,電話掛斷。
奚遲:“就幾步路,你讓馮叔開車過來?”
“就在附近。”江黎從地上起身。
周末圖書館外麵的路車輛應該不少,人已經在等了,奚遲也不想耽誤時間,於是跟著站起身來。
正要走——
“背還是抱。”江黎忽然開口。
奚遲怔了下,立刻反應過來:“不用,能走。”
江黎
沒說話,隻沉默看著他。
兩人對峙小半分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江黎上前一步,作勢俯身將人打橫抱起的前一刻,奚遲開口:“…背。”
江黎“嗯”了一聲,背過身,膝蓋一曲,半俯在地上,避著傷口的位置將人背起。
感受到江黎身上氣息的瞬間,身體本能的放鬆下來,奚遲下巴抵上江黎肩窩的位置。
越往外走,人聲越重。
在某個轉角的位置,奚遲輕聲開口:“走小路。”
“不想被人看見?”江黎問。
“嗯。”
“那把頭埋好。”
-
馮叔坐在車裡,已經想好等會兒見到江黎要說的一套諸如“你說你最難熬的生長期發熱都能穩住靈體到底什麼事需要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現真身在山海一中百年校慶這個關鍵階段出岔子要挨學校處分不說還得走一趟監管局”的說辭,在心裡排練到第七遍的時候,總算在後視鏡裡見到闖禍小金烏的身影。
馮叔趕忙下車。
“你說你最難熬……”馮叔倏地頓住。
他看著江黎背上的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怎麼了?”奚遲感受到江黎停下的腳步,從他肩上抬起頭來,看到一位穿著土灰色夾克的中年男子。
“這位是?”馮叔找回自己的聲音。
江黎:“追……”
奚遲心猛地一跳:“同學!”
生怕江黎說些亂七八糟的,奚遲立刻壓著聲音開口:“先放我下來。”
在長輩麵前背著好像不太像話。
馮叔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隻好整理思緒,上前幫他們把後座車門打開:“這是怎麼了,哪裡受傷了……”
馮叔再度頓住。
隨著小同學拍江黎肩膀的動作,他右手手腕上的念珠順勢從校服袖口中滑脫出來。
馮叔腦海經過一場劇烈風暴。
從“這小同學竟然也戴了一串栯木念珠,真是有緣”到“這念珠的氣息怎麼這麼熟悉”,再到“好像是金烏的氣息”,再到“好像沒有好像,這真是江黎的氣息”,最後釘在那條烏色流蘇上。
是江黎的翎羽。
馮叔:“…………”
聞著小同學身上溫和卻極其純粹的靈氣,再想到之前江旭說的一些話,馮叔撐著車:“…小同學,你是若木家的嗎?”
奚遲已經從江黎背上下來,朝著馮叔一點頭。
馮叔:“…………”
“你們先上車坐一會兒,”馮叔腿都是軟的,“我去抽根煙。”
直到第三支煙被消滅,馮叔才勉強從“江家小金烏要叼若木家獨苗”的衝擊中緩過神來。
車子啟動,朝著山海一中的方位駛去。
江黎卻開口:“馮叔,去鐘山。”
奚遲和馮叔都是一頓。
“不用,就一點傷,不用去鐘山。”奚遲忙道。
“傷口不乾淨,”江
黎看著他,“去鐘山檢查一下。”
“可以去醫務室。”奚遲道。
江黎蹙著眉,視線掃過奚遲腳踝:“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