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輕鴻站在高處,越級殿下是數百級漢白玉長階,他披著件墨色的鶴氅,內裡是一襲緋紅官袍,憑欄而望。
視線漫不經心,袍角被寒涼的秋風輕輕吹動。
他手中是平時烏憬用來暖手的鏤空袖爐,正在慢慢把玩著,問身旁躬身端著熱茶的宮人,“如何了?”
宮人道,“方才前殿的人來稟,說是陛下正過來了,隻是不知被什麼耽擱了,現下還未到。”
宮人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聲響。
烏憬被人領過來,他被風吹得有些冷,隻能縮在狐裘裡,聽見身旁的太監說了句“到了”,才下意識抬起了腦袋。
一抬眸就瞧見正徐徐側身看向他的那人。
寧輕鴻招了招手,“過來。”
烏憬就小跑著撲過去。
寧輕鴻笑著俯首輕聲問,“烏烏可是怕了?”在他開口前,周遭伺候的宮人就無聲退下。
烏憬被人安撫地順著發,埋在人懷裡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寧輕鴻道,“烏烏身為天子,總是要學會一些的。”他笑,“不然旁人可都覺得烏烏好欺負。”
烏憬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要學會什麼,跟方才那些大臣一個個在他麵前自報身家姓名有什麼關係。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對方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況且,他本來就是因為寧輕鴻,才沒再受欺負,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寧輕鴻問,“烏烏可記下那些人了?”
烏憬呐呐地點點頭,有些忘了,但還是記得幾個的。
“無妨,日後總會認清。”
“這些人既有身居內閣已久的,也有新提拔的,無一例外,手中都有幾分實權。”
但也都是寧輕鴻默許的緣故。
“這次照麵後,便不敢再輕看烏烏了。”寧輕鴻不疾不徐道,“烏烏既然識了字,每日便抽一個時辰陪哥哥瞧瞧折子,每隔三日便上一次早朝,每隔七日便聽一次內閣的小朝會。”
“多多少少要聽一些,不可一直出神。”
烏憬本來聽得暈乎乎的,寧輕鴻突然冒出來這一句,就好似對方早就知道他每次到這些時候都會打瞌睡出小差。
瞬間不好意思起來。
他算了算自己要按照這個安排來,不就是每日落學回府後就要騰兩個小時出來做作業,忙完可能都要晚上八點了,每隔三日就要五點起一次床,每隔七日可以有一日假,因為聽完小朝會結束已經早上十點了。
沒有雙休,早五點醒,晚八點結束。
不行!
烏憬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寧輕鴻頓了頓,“烏烏若是覺得累,國子學也可以不去了,哥哥來教你。”
烏憬猶豫了一下,搖了下頭,“我跟學裡的同窗說好了,還要一起去玩的。”
寧輕鴻笑,“那烏烏想要如何?”
烏憬見他態度好像溫和,大著膽子,
“我想像先前一樣就好了,也不想聽你們討論朝事,我聽不懂,你去看折子、上朝就好了。”他開始磕磕絆絆,“我,我不在意這個的。”
其實沒有說完,他說的是他那日在越級殿偷聽到的事,真正想說的,是他並不在意龍椅上坐著誰這個事。
不管是原主還是自己,對治理家國天下都一竅不通,這種大事,還是交給會做的人來做比較好。
烏憬鼓起勇氣,“你處理就好了,反正,反正也不是我的東西。”
寧輕鴻喟歎,“烏烏這麼大方?”
烏憬認認真真的,“本來就是你的。”
寧輕鴻笑了笑,問,“那萬一有一日,若是哥哥不在了,烏烏要如何辦?”
他說得輕描淡寫,溫聲細語,連問話的語氣都是淡的,好似絲毫不忌諱,也不在意他話裡背後的含意。
烏憬一下愣住了,“什麼不在?”
寧輕鴻用被袖爐捂熱的手觸了觸少年的耳頸,安撫地揉捏著,“哥哥的話裡什麼意思,便是什麼意思。”
烏憬耳尖被燙到,明明對方的指尖是溫熱的,他卻覺著燙得他有些疼。
少年有些發顫,張了張唇,卻一個字都擠不出,怔怔地看著人,聽寧輕鴻繼續慢慢笑著道,“烏烏都快被哥哥養叼了。”
他的衣裳被人提起,拿在手裡撚著,“披著的是千金難得一匹的北狐裘,金蠶絲。”
“吃的一不順心,就會掛著臉,在心裡悶著不高興。”
“夜裡睡著,得蓋又厚又軟的錦被才不會被冷著。”
寧輕鴻緩聲,“若是再讓烏烏回到過去,吃不飽穿不暖,夜裡還被凍得覺都睡不好,翌日發了熱,也隻會自個在角落裡縮著,一聲都不會吭。”他問,“烏烏屆時又要如何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