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僵屍耐力有限,沒法跑馬拉鬆。
從江白硯院中離開後,施黛乘著青青一路回到施府前院,與等候於此的眾人彙合。
“看樣子,我的符籙頂多控製它遠行兩個時辰。”
宋凝煙輕撫青青臉頰,為它拂去頰邊沾染的竹屑:“兩個時辰,夠嗎?”
僵屍不會覺得疲累,青青狂奔許久,仍是生龍活虎。
感受到溫熱的觸摸,青麵獠牙的僵屍雙目微眯,蹭了蹭宋凝煙掌心。
“當然夠。”
施黛展顏道:“兩個時辰,不僅能讓僵屍行遍長安城,還能去往周遭城鎮。單單長安城裡的送貨生意,就能賺一大筆錢。”
雖然做不了長途快遞,短距離的外賣也行啊!
沈流霜默默幫她整理淩亂的鬢發。
“我儘快將招牌打出去。”
孟軻道:“一名趕屍人能同時操縱數隻僵屍,數量不愁。”
僵屍速度快、效率高,最重要的是很能打,實力遠遠超過大多數鏢師,不必擔心被半路劫貨。
什麼叫天選之子。
“至於阿春姑娘,我明日帶她去脂粉鋪子看一看。”
孟軻笑得像隻狡黠的狐狸:“你與青青離開後,我們討論出一個主意。不妨讓阿春姑娘給每個僵屍畫上一張假麵,令其與常人無異,便不會嚇到人。”
這套組合牌,打得那叫一個精妙。
待今日商議結束,施黛回房歇息,已是醜時。
阿狸早已困得眼皮子打架,趴在她肩頭半睡半醒,忽聽施黛輕咦一聲。
睜眼才發現,施黛臥房的窗口前,落了個純黑信封。
信封上繪有暗金色繁複紋路,是鎮厄司專有的印記。
來活了?
踏著落雪走上前去,施黛打開信封,不出所料,看清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明日酉時,鎮厄司。”
奇怪。
《蒼生錄》裡,原主沒收到這封信來著。
“這叫蝴蝶效應。”
阿狸懶懶瞥一眼信封:“在既定軌跡裡,原主今日主動去過鎮厄司,領了個捉妖任務。你遇上畫皮妖,耽擱時間,自然與她的經曆彼此錯開。”
說完頗為遺憾地輕歎口氣:“可惜,如果你跟著劇情走,能未卜先知。”
施黛對此沒什麼興趣。
與其如履薄冰緊跟劇情,吃些“未卜先知”的紅利,不如按照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來活。
將信紙疊好,施黛進入臥房。
典型的貴女閨房,小閣藏冬,閒窗鎖月,角落香爐幽香嫋嫋,纏上她翩躚的水綠色裙邊。
在這個世界已有數日,施黛輕車熟路打開南麵一處暗格。
暗格空間不大,擺放有一塊和田玉吊墜,和一盤曼陀羅夾餅。
她將曼陀羅夾餅取出,往盤子裡放入幾顆沈流霜的果子,小聲道:“這是流霜姐姐給的。”
房中除她以外並無旁人,施黛對著一塊和田玉開口說話,場麵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肩頭的阿狸對此習以為常,抬起右爪,撓了撓臉頰。
施黛這是在對原主說話。
她之所以能來這個世界,全因原主獻祭魂魄,祈求天道保佑家人平安。
她雖是原主轉世,歸根結底,其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受了人家的恩惠,不能忘記。
因天理製約,施黛無法向旁人吐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隻能於房中悄悄祭奠。
那塊和田玉是原主抓周所選之物,施黛將玉供在暗格裡,時常在玉前擺些瓜果和小點心。
“說起來,”施黛扭頭,“你口中的滅世之災,要如何找到線索?”
“近日並無端倪,發覺不出貓膩。”
提起這一茬,阿狸打了個激靈:“過段時間,大昭境內將漸生邪異之事。你在鎮厄司好好乾,多關注風聲。”
施黛一笑:“沒問題。”
因為總在兼職,她從小就是閒不下來的性子。大昭在她看來,如同一幅描繪有萬千神鬼妖邪的畫卷,詭譎卻綺麗。
能在鎮厄司中多見識見識,正合她意。
天色已晚,月華掩入層雲之中。
施黛摸摸小白狐狸毛絨絨的腦袋,對著暗格中的和田玉悄聲道:“晚安。”
阿狸抖了抖滿身絨毛,好似一團飛雪,躍入床榻錦被。
暗格之內,青果翠綠,玉墜瑩瑩。
*
施黛第二日前往鎮厄司,身邊除了阿狸,還跟著道小小的影子。
——施雲聲沉著臉行於她身側,偶爾鼓一鼓腮幫,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這孩子被從狼群尋回施府後,在學堂念了好幾個月的書。可惜施雲聲對之乎者也全無興趣,反而看上了他爹施敬承的渡厄刀。
他體內融有一枚狼族妖丹,算是半妖。
半妖極為罕見,既有人族靈氣,又混雜嗜殺的妖性,更何況,他的妖丹來源於凶戾殘暴的狼。
歸家數月,施雲聲展現出了驚人的捕殺天賦,向施敬承學習刀法後,更如璞玉生輝。
今日聽施黛前往鎮厄司,小孩兒眼中露出再明顯不過的羨豔之意,轉瞬即逝,被施黛敏銳捕捉。
於是大大方方問了他,想不想去鎮厄司看看。
“我、我沒有很想去。”
一邊乖乖跟在她身邊,施雲聲一邊結巴小聲嘟囔:“隻是勉為其…難。”
施黛笑:“好好好,勉為其難。”
行至鎮厄司門前,她瞥見施雲聲眼中掩飾不住的憧憬。
大昭境內,各州皆設有鎮厄司,司掌鬼神妖邪之事,廣聚三教九流之人。
長安城中這一處,乃總司所在。
朱門大敞,金絲楠木匾額厚重莊嚴,步入前院,可見一樹青鬆拂簷。
稱不上奢華,卻蘊藉濃鬱靈氣,最為矚目的,是形形色色穿行其間的人。
藏地行僧、苗疆蠱師、道門修士、南海乩童皆彙聚於此,無論來多少次,施黛都打心底裡覺得有趣。
“看見那個戴麵具的男人了嗎?”
憑著原主殘存的記憶,施黛小聲向自家弟弟介紹:“那是儺師,流霜姐姐也是。儺戲即鬼戲,可通鬼神,驅邪祈福。儺師唱起儺戲,能引神消災。”
那是個挺拔壯碩的中年男人,雙手抱臂立於簷下,將麵具扣於頭頂。
施雲聲老老實實地聽,眼底閃過幾分亮意,想張口問些什麼,嘴唇輕啟,又彆扭抿緊。
他、他才不要主動向她搭話。
“那邊抱著隻紅狐狸的姑娘,是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繼續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與靈寵不同,那是貨真價實的仙家,吸取日月精華之氣,有了仙身。”
肩頭的阿狸聽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如何,它還是天道呢。
雖然如今和普通狐狸沒什麼差彆,可謂虎落平陽被犬欺。
“然後是——”
目光悠悠一轉,不經意間,竟觸到熟悉的影子。
江白硯不知為何也在鎮厄司,跟前站著個麵露喜色的陌生少年。
他今日穿了身廣袖竹紋長袍,即便腰間配著劍,也瞧不出太多殺伐之氣,更似賞玩冬雪的世家公子。
施黛還沒出聲,竟見身側寒光一閃——
施雲聲拔刀而起,在陡然席卷的肅殺冬風裡,猛地衝向那道人影。
寒光凜冽,江白硯並未抬頭,長劍便已出鞘。
刀劍相撞,於冷風中發出清冽鳴響。
施雲聲悶哼一聲,喉間微甜,被磅礴劍氣震得迅速退開。
…可惡!
小孩氣勢洶洶收刀入鞘,沒忘瞪江白硯一眼。
江白硯神色不變,目光落在施黛麵上,微微頷首:“施小姐,施小少爺。”
施黛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頭疼。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施雲聲對江白硯向來不喜,將後者視為頭號勁敵,每天都想與他打上一架。
理所當然地,一次也沒贏過。
施黛認真想了想,覺得這或許源於小狼的勝負欲。
“江公子為何在這裡?”
施黛眸光一轉:“還有這位……”
方才施雲聲與江白硯動了手,受驚最重的,是江白硯跟前那名錦衣少年。
此人年紀不大,歲數與施黛相仿,眉目雋秀,穿得那叫一個潑天富貴。
烏發以價值不菲的玉冠束起,身披白狐大氅,右手戴了個翡翠色玉扳指,晶瑩剔透。
這位一看就很貴的公子被嚇得不輕,一張臉煞白到極點,整個人往後一退,險些摔倒。
“在、在下閻清歡。”
少年掏出一塊金絲如意紋手帕,拭去額角汗珠:“今日第一次來鎮厄司應卯。”
“他是搖鈴醫。”
見施雲聲麵露茫然,江白硯解釋道:“搖鈴醫修習醫道,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隻需搖響手中鈴鐺,百姓聽見鈴聲,便可求醫問藥。”
施黛聽說過這種大夫。
搖鈴醫又被稱作“走鄉藥郎”,平日行於鄉間,棲息於荒野寺廟,為百姓醫治,隻收取極少的報酬。
印象裡,搖鈴醫四海為家,身無長物,眼前這個……
施黛看了看閻清歡手上價值連城的玉扳指。
“這是我爹送我的。”
感受到她的視線,閻清歡有些赧然:“我喜好研讀醫術,半月前決定當個搖鈴醫,這才離家來到長安。”
施黛一愣:“閻公子不是長安人?”
“我自江南越州來。”
閻清歡脫口而出:“話本子裡,行俠仗義之事都發生在長安。”
施黛懂了。
這是個看多了話本子,憧憬斬妖除魔的富家少爺。
事實的確如此。
閻清歡緊張兮兮攥緊衣袖,看了看跟前三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安城鎮厄司嗎?
好驚險,好江湖,連問候人的方式都如此彆致,彼此用刀劍來招呼。
他不會哪天,被人親切問候死吧?
“我叫施黛,身旁這位是家弟施雲聲。”
施黛落落大方笑了笑,好奇道:“閻公子與江公子認識?”
“第一次見。”
閻清歡笑道:“從今日起,我與你們一隊。”
嗯?
施黛看向江白硯。
鎮厄司共十二衛,每一衛中,分設三個小隊。
施黛不久前加入鎮厄司,目前屬於閒散人士,並無隊伍。
也就是說……
“我們三人,暫定一隊。”
江白硯語氣平平:“長安城內傀儡師一事,由我們探查。”
施黛一怔:“傀儡師?我們昨夜遇上的那個?”
長安城內每日都有怪事發生,這個任務被交給他們,說明不難。
施黛與閻清歡皆是初出茅廬的新人,唯獨江白硯僅入鎮厄司一月,便嶄露頭角,破獲好幾起大案。
讓江白硯領著他倆,屬於同僚老帶新。
“正是。”
江白硯看她一眼,自懷中掏出一張薄紙,輕聲笑笑:“此事很有意思。昨日永慶坊大亂,除了被吸引而去的邪祟……被傀儡術操縱的,皆是畫皮妖。”
施黛好奇:“這張紙又是何物?”
“永慶坊大亂時,有人將一則誌怪故事寫於紙上,貼在長安城牆。”
江白硯將紙頁遞給她:“故事中,一名富賈作惡多端、拋妻棄子、強搶百姓家財,將一個年輕孤女強娶為妾。成婚當夜,竟見孤女褪下人皮,袒露蒼白枯骨。這則誌怪故事,名為《畫皮》。”
一個略顯老套的橋段。
但與永慶坊中被操控的畫皮妖遙相呼應,就能品出古怪。
“更有趣的是,”江白硯垂眸,揚了下嘴角,“故事裡提起過,富商居於永慶坊——而昨日永慶坊中,恰好死了個經商的男人。”
這絕非巧合,閻清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施黛恍然大悟:預告殺人。
偵探小說裡的常用詭計套路,凶手通過暗語或故事的形式,提前昭告殺人對象和地點。
通過這種方式,凶手能引發恐慌、博取關注。
忽然想到什麼,施黛道:“昨晚永慶坊中,除了那個男人,還有其他死者嗎?”
“被畫皮妖所害的僅有一人,名為穆濤。”
江白硯道:“其餘受傷的百姓,是遇上了趁亂作祟的惡妖。”
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