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霜溫聲道:“既然來了,不妨到處逛逛,說不定能找到仙緣。”
柳如棠聽得呆了呆,幾息後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是:
這鬼地方處處是妖氣,來都來了,不如仔仔細細展開調查,說不定能找到關鍵線索。
“也好。”
施黛從地上站起身來,揚唇一笑:“若能尋得仙緣,可彆忘了我們。”
——要是找到線索,儘快分享給其他人看。
柳如棠眼角一抽。
壞了,難道他們施府的人,都是語言天才?
信徒沒到齊,玉門尚未開啟。
在門邊閒著也是閒著,兩家人和和氣氣地分開,趁此機會搜查神宮外圍。
施黛仰頭端詳著牆上的畫作,餘光掠過或遠或近的眾生百態。
滿麵春風的青年,緊張到直冒冷汗的老漢,戰戰兢兢的婦人,笑容懵懂的少女。
趙五郎說過,一部分姑娘來到蓮仙神宮,是出於“半自願”。
爹娘對隱患一句不提,隻告訴她們,蓮仙娘娘能保佑靈女成仙,隻要心甘情願皈依娘娘,便可升天。
連蒙帶騙,親自把自家女兒拐來這種地方。
真是混賬。
正出神想著,施黛瞥見角落陰影裡的閻清歡。
兩人距離不遠,從她的角度,能看清閻清歡俊挺的側臉。
此時此刻,那張臉上眉頭緊蹙,視線沉凝晦暗,直勾勾盯著……
他手裡一張殘破的紙。
沒看錯的話,紙上暈染有一團殷紅,像是血跡。
他極為小心,因紙上的內容渾身顫了顫,平複思緒後,小心翼翼將紙張塞進袖口。
感受到施黛的目光,閻清歡咽了口唾沫,朝她輕輕點頭。
找到線索了?
確認小童們沒往這邊瞧,施黛穩下神情,走向閻清歡身旁。
“我在花瓶下麵,找到了這個。”
閻清歡壓低聲音:“你看看。”
他說話時,悄無聲息遞來那張薄紙。
施黛順勢接過,低頭一看,也驀地頓住。
【根本沒有什麼蓮仙娘娘,隻有偽裝成神靈的邪祟。
所有獻上的女子,全被關押在密道深處。每天都有人被邪祟吃掉。
如果你能看到這張紙,我已因擅自出逃,死於妖魔之手。請務必將此事告知鎮厄司,解救地下還活著的十幾個姑娘。
切記,不要相信蓮仙!什麼成仙什麼靈女,全是謊言!】
字字句句鮮紅刺目,散出若有若無的腥氣。
這是一封血書。
看樣子,是某個被抓來的姑娘拚命出逃,在十死無生的絕境下,懷揣最後的希冀,將它藏在角落。
攥緊薄紙,心跳快如鼓擂,施黛咬了咬牙。
她動作很快,將紙上的內容匆匆掃過,便把薄紙塞進袖中。
不成想,下一刻,身後響起似曾相識的清脆童音:“二位在傳遞什麼?”
閻清歡呼吸一滯。
施黛動作微僵,轉過身去,見到靈童一雙詭譎含笑的眼睛。
不對勁。
她分明時時刻刻都有留意,確認過沒有靈童往這邊看……為什麼它能發覺?
“近日風頭正緊,蓮仙娘娘頗為苦惱。”
靈童緩緩揚起嘴角,語調柔和,卻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神宮門前,每一處都有蓮仙娘娘設下的眼。早在這位公子駐足於此時,我就注意到你了。在找什麼呢?你們該不會是官府的人吧?”
開口的刹那,它雙眼上下震顫,眼眶裡,竟同時出現八隻大小不一的瞳孔——
難怪能眼觀六路,這是個蜘蛛精!
閻清歡頭皮一麻。
誰能想到邪祟還留有這一手,聽它這樣說來,早在他從花瓶下發現紙條時,就已經被注意了。
但要是不拾起血書,他們怎能知道這鬼地方的秘密,和失蹤女子的下落?
這是一道不得不做的送命題。
當務之急,是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小童的注視森寒入骨,如汙濁深淵。
閻清歡握緊雙拳,掌心滿是冷汗。
另一邊,柳如棠與施雲聲雙雙屏息,眼底殺意陡現。
很明顯,施黛和閻清歡發現了重要的線索。
無論那線索是什麼,邪祟已經生疑,就算把它乖乖交出去,也難以平息疑竇。
要打嗎?
柳如棠摸了摸頸上的白蛇項鏈。
雖然是下下之策,但目前看來,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江白硯麵色不變,亦是垂了眸,袖中黑金短匕隨時準備出鞘。
“我們怎麼會是官府的人?”
閻清歡心跳怦怦:“這都是誤會……”
小童勾唇譏笑:“誤會?”
饒是它也沒想到,與此同時,竟有另一道女聲脫口而出:“誤會?”
小童:?
搶它台詞?
柳如棠、施雲聲、江白硯:?
說話的是……施黛?
“誤會?”
施黛後退一步,笑得冷淡:“李言,哦不,應該叫你李公子——他們誤不誤會重要嗎?被你玩弄感情的是我,被你無情拋棄的,也是我!”
李言,是他扮演的李家男主人。
閻清歡:???
施黛站定,飛快整理思路,深吸一口氣:“父母早些年命我嫁給彆的男人,生生將你與我拆散。我早該知道,愛與不愛,人心難測。”
閻清歡:???
等等。
閻清歡渾身一震,他好像悟了什麼!
施黛這段話看似是滿含怨念的控訴,其實內有玄機。將每段話第一個字組合起來,父、生、我、愛、人——
這是藏頭,《複生吧,我的愛人》!
心境豁然明朗,閻清歡猛地想起,在虐戀話本《複生吧,我的愛人》裡,也有類似的橋段。
男配女配幽會被發現,女配斥責那朝三暮四的男配,正是施黛最初說出的台詞。
妙啊!
柳如棠:……
右手又是一抖,袖珍話本再次摔落在地。
【“誤會?”她淚流滿麵,心如刀割,“他們誤不誤會,重要嗎?”】
柳如棠目瞪口呆。
無法理解發生的一切,一旁的施雲聲隻剩震驚,黑眼珠動來動去,定定看向施黛。
江白硯:……
他閉了閉眼。
“今日,我將我親手繡的荷包放在花瓶旁,等你來取。”
施黛語氣幽幽,從懷裡拽出給施雲聲裝糖的小包:“口口聲聲說著愛我,你為何不敢收下,還把它塞回我手中?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我要向你問個明白!”
好家夥。
萬分驚險的對峙突變狗血大戲,人民群眾很興奮,邪祟小童很茫然。
這事兒合情合理嗎?
……好像還真合情合理!去拿私會的物件,不就是要偷偷摸摸?
與施黛對視一眼,彼此交換心知肚明的視線,閻清歡接過話茬,語氣是三分懊悔三分心虛兼有四分惱怒:
“這種事,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嗎?我……我娘子還在這兒呢!”
誰不愛吃瓜現場,話音落下,包括柳如棠與施雲聲在內,所有憐憫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沈流霜身上。
她扮演的角色,正是閻清歡的娘子。
沈流霜握拳,咬牙:“你、你們!”
柳如棠:入戲也太快了吧你!
“什麼?鄭娘子和李言,有私情?”
圍觀群眾炸開了鍋,一道聲音格外明顯:“可我聽說,半個月前,李言妄圖輕薄鄭娘子,被她打了一頓啊!這這這!這能有私情?”
場麵一時靜下。
柳如棠掌心滲出冷汗。
好不容易圓上的故事被撕開一道裂口,眾人麵麵相覷間,一人冷笑出聲:
“吵什麼吵,就這麼一點事,以為我當真不知道嗎?這件事,是我傳出去的謠言。”
緩緩上前一步,沈流霜嘴角輕揚,笑得冷酷:“我早知道這二人有私情,故意放出假消息,讓李言聲名狼藉。”
什麼……!
劇情過於曲折離奇,包括柳如棠與施雲聲在內,所有憐憫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閻清歡身上。
“你這樣做,圖什麼?”
有人驚聲問:“你的夫君你的孩子……”
“我另有所愛,和他虛與委蛇罷了。”
沈流霜冷笑:“更何況,那幾個孩子真正的父親——”
她言儘於此,剩下的內容,所有人都能自行感悟。
晴天霹靂,宛如驚雷。
包括柳如棠與施雲聲在內,所有憐憫的目光齊刷刷落在——
施雲聲:……
柳如棠:……
誰能想到,吃瓜會吃到自己頭上。
最後的倒黴蛋,竟是扮演李家小孩的他們自己。
這個世界太瘋狂,施雲聲雙目茫然,嘴唇張張合合,覺得人族太複雜,他好傻,參悟不透。
柳如棠兩眼圓瞪,看看自己,又看看同樣呆若木雞的邪祟小童。
很好,所有小童一字排開,什麼官府什麼鎮厄司全被拋到九霄雲外,清一色在吃瓜看戲。
感謝她的隊友們,一場箭在弦上的危機就此解除,順利過關。
但……上回是扮演凶神惡煞的反派紮堆,這次是男配女配狗血大戲,她遇上的,的確是群正常人吧?!
一陣冷風拂過,翻開話本下一頁,白紙黑字,映入柳如棠眼簾。
【“就他那窮鬼?”她挑眉哼笑,字字如刀,“沒有物質的愛情,隻是一盤散沙。”】
“就他?”
沈流霜神情不屑,瞥過身穿粗布長衫的閻清歡:“沒有物質的愛情,隻是一盤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