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沒有聲音,也沒有其他人。
耳畔落針可聞,她清楚聽見自己的呼吸。
——未免太陰森了吧?
心中暗暗腹誹,順帶給自己加油打氣幾句,借由一點火光,施黛舉目四顧。
這裡仍是客棧中的景象,氣氛卻詭譎許多。
她被傳送到二樓長廊上。
牆壁爬滿藤蔓般的血絲,密密麻麻蔓延成片,鋪開滿目腥紅。
細細看去,血絲竟在緩慢蠕動,像蛇蟲一類的活物。
入目之景怪誕至極,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走廊儘頭——
準確來說,它沒有儘頭。
本應是一堵牆的地方,連通另一條如出一轍的長廊,在它的前後左右,亦有四個毫無二致的空間。
抬眼遠眺,客棧被複製出無數份,每一份交織相連,形成一個永無儘頭的迷宮。
這種程度的
鬼打牆……
施黛右眼皮一跳。
手裡多出一張單薄宣紙,她垂眸掃過,是幻境給予的提示,言簡意賅。
【第二畫】
【被困鬼打牆,尋找出口,逃出生天】
這是衛靈當天的行動軌跡,施黛照做就好。
可走廊漫無邊際,要怎麼找到出路?
握緊掌心照明的冷焰,施黛挪動腳步。
周遭闃靜,連她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辨。
在惹人心慌的寂靜裡,施黛來到緊鄰的下一條長廊。
沒有任何變化。
廊道漫無止境,空空蕩蕩,彼此相連的地方猶如野獸張開的巨口,強烈的壓抑感令人難以呼吸。
忽地,她聽見一陣風聲。
聲音擦過耳尖,仿佛有人輕輕吹了口氣,濕冷粘膩,生出滿身雞皮疙瘩。
循聲望去,哪有什麼風。
一團雙目赤紅的黑影趴在牆頂,口中發出嗬嗬嘶聲。
方才那冷意刺骨的氣流,恰是它張開血口,落在她發間的呼氣。
施黛:……
施黛:這這這什麼東西!
這絕非多麼美好的畫麵,四目相對,有短暫的瞬息,施黛腦子裡嗡嗡作響。
電光石火間,一張雷火符被迅速揮出,疾光如影。
“敕!”
她出手乾淨利落,在邪祟傾身而下的當口,不偏不倚正中它麵門。
雷火交織,破開暝暗,頃刻將黑影焚燒殆儘。
再眨眼,光芒褪去,四周恢複死寂的黑。
除掉了。
施黛深吸口氣,攥起下一張符紙。
要說不怕,當然是假的。
這是她探查的第三起案子,剛來大昭時,施黛連看見畫皮妖都覺得發怵。
先前猝不及防的畫麵比恐怖片驚悚數倍,她隻是個血肉之軀的普通人,理所當然地,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
對視時的驚懼尚未消去,施黛警惕凝神,四下打量。
太黑了。
層出不窮的長廊一條連著一條,她手裡的照明符籙不足以照亮全部。
不知邪祟藏身何處,更不知哪裡才是出口。
光暈影影綽綽,連遠處被風吹動的窗欞,也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惡鬼。
……不對。
這裡沒有風。
腥氣拂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陡然逼近,施黛右臂輕揮,殺鬼符凜冽生光。
借著這道光,她看清身前景象。
一隻通體慘白的邪祟撲麵而來,麵上僅有一張巨大的嘴,口中生滿牙齒,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
施黛被惡心得夠嗆,找準時機引動符籙,白芒爆開,邪祟融成一灘腥臭難聞的黑水。
她捂住口鼻。
除妖這麼幾回,施黛很少有單獨行動的時候,唯一一次孑然獨行,是在坊間遇上鬼打牆。
但當
日她身邊跟著不少平民百姓,人多了,活氣自然也多,遠不如今天這樣,自始至終孤零零一個。
心口怦怦跳個不停,施黛深呼吸,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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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則害怕,但不會輕言退卻。
獨自一人的情況,施黛習以為常——
譬如夜以繼日打工兼職的時候,生病後手忙腳亂前往陌生醫院的時候。
她甚至乾過重感冒發著燒,在冬天發傳單賺生活費的事,結束後回到學校宿舍,冷得渾身打顫。
從小習慣任何事都一個人扛,她骨子裡有股倔脾氣,越是倒黴透頂,越想硬著頭皮拚個出路。
半途栽在某個地方,施黛覺得憋屈。
當然,害怕也是真的。
橫七豎八的長廊交錯折疊,施黛一遍遍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搭配一首歡天喜地《好運來》。
多虧手裡的照明符籙,她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獨自行走在鬼打牆裡,乾脆苦中作樂,給突襲的邪祟們取外號。
那個隻剩腦袋的怨靈浮在半空,隻看輪廓,像西瓜球。
有團巨大的貓鬼齜牙咧嘴,施黛叫它黑貓警長。
還有位會吐絲的蜘蛛俠。
這樣一想,原本的一部分恐懼化作微妙的新奇,大昭境內果然千精百怪,層出不窮。
唯一值得苦惱的是——
施黛輕揉眉心。
邪氣對人體有害,長廊內逼仄狹窄,她不可避免地沾染稍許,有些頭暈。
突如其來,身後又是窸窣一響。
施黛足步急轉,險而又險避開一道利刃形狀的黑氣。
脊背繃直如弓弦,因接二連三的遇襲,她呼吸漸重。
攻擊者藏在暗處,站在她的角度,難以窺見確切位置。
四麵八方如有虎狼環伺,施黛給自己拍上一張清神符。
轉瞬間,黑氣再來。
在左上角。
輕車熟路換上神行符,施黛身如離弦之箭,直攻那處。
對方早有防備,兔起鶻落後退數丈。
與此同時,黑霧凝作箭矢,齊齊朝她猛衝而來!
雷火符橫斜疾出,擊落重重黑影,施黛不留喘息時機,祭出威力更強的殺鬼符。
她目的明確,強襲那隻後竄的邪祟。
對方被雷火符的餘威逼入角落,激發通體邪氣,化出六把細長刀劍。
符籙已出,沒有收手的餘地。
這是她一擊製敵的機會,施黛並無臨陣脫逃的打算。
她看得很開,大不了受幾道傷,在外捉妖,哪有不受傷的。
像江白硯,就總在流血。
“神師殺伐,不避豪強。”
口訣漸出,夾在指間的殺鬼符蕩漾金光,神行符發揮餘力,助她前襲。
刀劍淩空,遽然上湧,鋒芒畢露的邪氣裡,四溢刺骨寒意。
是凜冬般的冷與澀。
施黛低誦咒語:
“先殺惡鬼,後斬夜光——”
她做好了吃痛的準備,足步邁近,感受到一絲擦過臉頰的疼。
奇怪的是,冷意稍縱即逝。
取而代之,是更為清冽的氣息,宛如雪後鬆柏清香。
似曾相識的香氣將她籠罩,施黛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劍氣與體溫。
心下輕顫,她來不及晃神,聽見江白硯的聲音。
如風過水潭,輕而靜,卻撩起漣漪。
“施小姐。”
江白硯道:“前行便是。”
話音方落,劍光乍起。
邪祟凝出的虛幻刀劍,怎敵得過勢如破竹的凶戾劍鋒。
橫來一劍如白虹貫日,為她斬碎惱人的黑霧。
罡風揚起她一角裙邊,施黛飛快定神,趁此間隙,引符直入角落。
金芒四起,似落霞滔天。
繁複符文騰空盤旋,邪祟被困殺其中,掙脫不得,發出淒厲哀嚎,散作一縷黑煙。
……結束了?
意識因邪氣稍顯恍惚,施黛輕輕喘氣,斜倚牆邊。
側頭望去,江白硯一襲白衣不染塵泥,斷水劍寒芒流瀉,殺意未斂。
他看她的眼神卻是平靜。
“江公子。”
空氣帶出他周身的冷香,水一樣清泠,洗去喉間汙濁的晦意。
劫後餘生,施黛雙眼亮盈盈:“鬼打牆這麼大,我們居然能遇上,好巧啊。”
江白硯:……
江白硯:“不巧。”
指腹輕撫劍柄,他吐字極輕,似是漫不經意:“我在尋你。”
……噢。
眼睫簌簌眨動兩下,不知因為太累,還是彆的原因,因這四個字,施黛眼眶隱約發澀。
她少有地局促,垂頭摸了摸耳朵。
江白硯打量她蒼白的麵色:“被嚇到了?”
施黛把脫口而出的“不怕”咽回喉嚨裡。
“有點兒L。”
她認真回想,迫不及待想要傾訴,很誠實地吐字如倒豆。
“有隻邪祟長得像大西瓜,骨碌碌那麼衝過來,離近才發現是一顆頭。還有還有,另一隻生了滿嘴的牙,一看牙口就很好,吃我最方便。”
施黛小嘴叭叭,末了長出口氣:“現在好多了,謝謝江公子。”
江白硯聽得莫名好笑,低垂眉眼,掃視她臉頰。
又累又怕,麵色蒼白如紙,鼻尖和額頭滲出點點汗珠,暈開絲綢般的薄粉色澤。
但她並未如想象那般畏懼瑟縮,平心而論,當江白硯見到她攻向邪祟時的狠意,心底有驚詫掠過。
想來也是,這姑娘曾用小刀對準過他心口。
安靜沉默片刻,等心跳趨於平穩,施黛做出結論:
“現在是……冬天生著病發完傳單後,撲進熱騰騰的被子裡,舒舒服服滾來滾去的感覺。”
難以理解的比喻。
江白硯很輕地眨眼:“什麼?”
他當然不可能聽懂。
說這句話時,她隻是稀裡糊塗地想,現在是兩個人了。
施黛抬頭,笑意從眼角眉梢溢開,耀耀灼人:“是很開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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