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香氣洶湧如潮,毫無征兆將他籠罩。
本應是若即若離的氣息,竟在此刻倏然貼近,成為一具纖盈軀體——
如同一隻撞入懷中的鳥,施黛抱住他。
習慣了殺伐,江白硯能在瞬息避開一切奇襲,唯有這次怔在原地。
耳邊爆開淩亂嗡鳴,雜亂無章,聲聲震在耳膜。
好幾息後,他後知後覺,這道聲音源於自己的心臟。
某種柔軟物事覆上脊背,旋即是施黛的低語:“嚇到你了?”
她看不見江白硯的神色,如果抬頭,定會感到驚訝——
在他向來波瀾不起的臉上,破天荒露出無措與茫然。
施黛說:“難過的話,就抱一抱吧。”
不久前的一瞬間,江白硯的表情像無家可歸的小狗。
他現在大概覺得窘迫不堪,以施黛的經驗,這種時候,一個擁抱比萬千安慰更有用。
遑論江白硯尚不知曉擁抱是什麼感受。
她一個熊抱上前,一句話說完,掌心輕拍江白硯後背。
是挑弄琴弦的力度,卻令後者止不住輕顫。
奇異的酥麻自脊椎上攀,江白硯指腹微蜷。
他輕聲道:“施小姐。”
施黛:“嗯?”
呼吸間儘是她的氣息,江白硯發不出聲音。
施黛道:“這樣,和拿刀刺傷自己的感覺不同吧?”
她以前看過相關科普,聲稱擁抱有利於緩解壓力,舒緩情緒。
施黛記不清那篇文章裡提到的激素和荷爾蒙,出於本能地想,就目前來看,抱一抱的確能讓人舒心。
江白硯的身體比想象中更軟,裹挾淡淡藥味,和她很喜歡的清冽冷香。
饒是施黛,也覺心中熨帖。
很好抱。
或許這就是書裡常寫的軟玉溫香?
她聽江白硯低低回應:“嗯。”
見他並未抗拒,施黛順勢追問:“江公子更喜歡哪一種?”
胸腔滾燙,像被什麼東西填滿,鼓脹得難受。
江白硯幾乎不剩站立的力氣,靠在她肩頭,微闔雙眼。
“施小姐。”
他道:“不一樣。”
施黛一愣:“怎麼不一樣?”
痛意與快意不一樣。
施黛給予的,與旁人給的,也不一樣。
若是彆人靠近他,江白硯單是想想,便厭惡之至。
唯獨施黛,哪怕她以利刃刺入他胸腔,江白硯也能從難以忍受的灼痛裡,窺得隱秘的歡喜。
這些皆是因她而生的感受。
因為施黛,他才心甘情願沉溺其中。
得不到他的回答,施黛右手動了動,催促似的彎起指節,在他後背輕戳:“江公子?”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想讓他親口承認,把疼痛拋之腦後。
殊不知這番無心之舉,讓江白硯喉間險險溢出輕喘。
氣息愈亂,耳尖不受控製地泛出薄紅,他繳械投降般應聲,帶著少有的狼狽:“這種。”
喜歡這一種。
施黛鬆了口氣:“對吧?像這樣抱一抱,比折騰自己疼來疼去好多了。”
她心情放鬆,語氣也變得輕快,像夜風裡悠揚的鈴:“今後再遇上不高興的事,大可來找我們。我、爹爹、娘親……大家都會安慰你的。”
江白硯雖說被施敬承收為弟子、暫居施府,但歸根結底,他與所有人都刻意保持有一段距離。
施黛又戳戳他,正色道:“喜歡的、難過的、開心的、厭煩的,都要說出來,彆總是憋在心裡。”
江白硯不知聽沒聽進去,好一會兒,回了聲“嗯”。
心裡的石頭暫時落地,可仔細想想,常年的習性哪能在一朝一夕掰正。
總覺得江白硯不會乖乖聽話,施黛鼓了下腮幫:“要記住哦。”
江白硯又笑了笑。
他心情不錯,施黛還想再說點兒什麼,話沒出口,忽地頓住。
一根修長食指自下而上,不偏不倚搭在她脊骨,學著她的動作,輕緩一戳。
“施小姐。”
食指輕輕壓下,江白硯問她:“可以嗎?”
仍是克製又溫和的語氣,循規守矩。
既然是擁抱,江白硯當然有回抱的權利。
施黛點頭:“可以。”
得她允許,慣於握劍的掌心輕柔覆下。
江白硯動作極緩,如同一點點汲取雨露的枝芽,輕柔舒展,無聲蔓延,直至將她整個攏起在懷。
像一種溫柔的禁錮,細細觀察,方可辨出難以逃離的侵略意味。
施黛的體溫比他高出許多,肌膚相貼,熱意相融。
離得太近,能體會到彼此胸膛裡的律動。
久違的呼吸、心跳與體溫。
是活著的感受。
江白硯垂眼,遮掩洶湧情潮。
被他抱著,施黛放慢呼吸。
好奇怪。
起初由她主導時,一切行雲流水遊刃有餘,不覺局促。
這會兒被江白硯回抱,理應是再正常不過的動作,但……
莫名地,她耳尖發熱。
像被一叢藤蔓勾纏絞合,力道輕柔,卻不容掙脫,寸寸侵襲。
江白硯的動作明明很正經啊?
恍惚間,江白硯在喚她:“施小姐。”
聲音近在咫尺,低沉微啞,伴隨幾不可聞的呼吸,讓她指尖發麻。
施黛小聲:“怎麼?”
她略略側頭,恰在同時,江白硯靠在她肩膀,偏轉脖頸。
一時四目相對。
太近了。
視線所及之處,桃花眼狹長上挑,如一池瀲灩的墨,盛滿她的輪廓。
這雙眼足夠惑人,少年紅唇微勾,顯出頰邊小小酒窩——
偏生他的神情溫潤又無辜。
施黛的呼吸亂糟糟,飛快挪開目光。
在她視野之外,江白硯眸色幽邃,猶如困獸,隨時能從這副溫潤的皮囊中掙脫,展露染血獠牙。
甫一眨眼,又成了乖順的、無害的、被雨浸濕的狗狗。
“喜歡。”
聲線很低,近乎氣音。
江白硯道:“施小姐,今後可否多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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