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8351 字 4個月前

江白硯一劍揮下,引來十幾名住客惶然側目。

施黛耳尖的熱意還沒壓平,一片混亂裡,聽見幾近破音的男聲。

“公子……公子救命!”

緊隨其後,是更多慌不擇路的尖叫。

“救救我們吧!”

“錢!我給你錢,你護在我身邊!開個價,想要多少?”

“妖怪又進來了!”

與韓縱的冷峻截然相反,江白硯一身白衣,鶴骨鬆姿,笑意輕輕淺淺,瞧上去極好接近。

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拽住他袖口,雙腿打顫:“你說個數,隻要價錢不過分,我都給你!”

氣味和體溫陡然靠近。

對方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人,無功無過,江白硯卻覺厭煩至極。

梅花香氣倏忽遠去,被這股陌生的氣流裹挾其中,如同浸入臟汙窒息的泥,令他幾欲窒息。

嘈雜聲響裡,江白硯循聲側目。

桃花眼漆黑含光,純然無害的輕笑褪儘,淬出森然色調,像把見過血的刀。

行商右手猛顫,鬆開他袖口,後退兩步。

這個對視發生在短短刹那間,恰好位於施黛的視覺死角。

等江白硯回頭,又成了漫不經心的情態。

施黛還惦記著他的傷:“你真沒事?要不要回房看看?”

她總覺得他很脆弱,這讓江白硯感到新奇又好笑。

一道小傷而已,哪裡值得牽腸掛肚?也隻有施黛,會時時刻刻把這件小事記在心上。

思及此,心臟跳動的力道更重一分。

“不礙事。”

右掌覆上左肩,江白硯隨意碰了碰,隔著衣料,沒觸到血液的濕濡:“我用右手握劍。”

施黛簡直拿他沒辦法:“你右手也有傷。”

還全是由他自己造出來的。

“再來幾個人!”

破損的窗邊,老板娘揚聲:“我們快抵不住了。”

一扇雕花木窗被邪祟破開,灌進瑟瑟冷風。

老板娘正和三名住客把長桌堵在豁口的位置,抵擋企圖趁虛而入的妖邪。

客棧其餘地方有陣法加護,這個窗口是唯一的漏洞。邪祟們爭先恐後不停衝撞,如洶湧浪潮,打得人無力招架。

僅靠四個人,沒辦法抗衡太久。

“再堅持一會兒。”

虞知畫額頭滿是冷汗,雙手牽引細長白線,勾連交錯:“我儘快修好驅邪陣。”

邪修用了招邪術,與客棧裡原有的陣法相衝。

驅邪陣法搖搖欲墜,倘若它碎裂崩潰,邪祟再無禁錮,能衝進來殺了所有人。

虞知畫臉色慘白,手上動作沒停,不敢分神。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個陣法被設下多年,道行有限,並不強勢,哪能敵得過幾十隻邪祟的凶猛撞擊。

不消多時,客棧東南角爆開轟然一響——

竟是妖物從另一扇窗戶探進半個身子,險些咬上一人頭顱!

這隻惡妖身如猛虎??[,利爪將窗欞撕作齏粉。

看它臉頰,是張五官扭曲、猙獰可怖的人麵,雙眼渾圓,青筋暴起,像個濃眉闊鼻的壯漢。

人麵虎身,詭異非常。施黛眼風掃去,心下一跳。

沒記錯的話,這種妖怪名為“馬腹”,性喜食人。

馬腹喉中發出嬰兒哭泣的叫聲,目眥欲裂,朝距離最近的姑娘猛撲去。

姑娘嚇得淚流滿麵,不等妖物近身,一道劍光飛掠跟前。

韓縱手持雙劍,光影交疊,映亮青年黑沉的眼。

他出手少有技巧,進攻全憑本能,縱身一躍,劍鋒刺向馬腹咽喉。

“言兄。”

韓縱啞聲:“另一邊,勞煩你照看。”

幾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女抄起一張木桌,緊緊蓋住被馬腹闖開的豁口。

窗外黑影突進,震得整張木板猛地一顫。

萬幸,木桌貼上窗沿,成了君來客棧中驅邪陣法的一部分,受靈氣庇護,不至於被邪祟輕易毀壞。

“該死。”

拚命按穩木桌,左側的青年低罵一聲:“這種情況,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今晚不會全得交代在這兒吧!”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他身旁的灰衣婦人罵罵咧咧,手裡緊握一把從廚房拿來的菜刀:“死就死,死之前,我非得殺幾隻畜牲。”

帶著玉扳指的行商愁眉苦臉:“哎喲哎喲……都說了,彆講那個字,不吉利。”

現場堪稱混亂,好在人們怕歸怕,出於求生本能,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輪流去堵窗口。

一群人體力不支,就換下一群人來,交替分工合作,勉強穩住局麵。

施黛知道這次邪潮不會出大事,聽著窗外撕心裂肺的嘶吼,按捺緊張的情緒,觀察四周。

彆怕彆怕,她悄悄安慰自己,就當在看恐怖電影。

通過眼前的景象還原當晚,第三波邪潮來襲時,幾乎所有住客都在一樓大堂。

除了身受重傷的衛霄,和行蹤不定的錦娘。

——錦娘去哪兒了?

第二波邪潮結束後,她沒待在更安全的大堂,而是回了自己房間。

等第三波邪潮退去、鎮厄司趕到,去她房間,已空空如也。

期間發生過什麼?她發現鎮厄司的到來,匆匆趁亂逃走了?

這樣捋順邏輯,還算順理成章。

平心而論,回想在畫境裡見過的幾名嫌疑人,讓人覺得最像凶手的,就是錦娘。

韓縱麵冷心熱,虞知畫溫柔堅毅,衛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對未婚妻、對妹妹都很不錯。

錦娘……性情古怪,陰鬱沉悶,形跡可疑。

施黛眼珠一轉。

最關鍵的是,錦娘是個實打實的邪修。

第三波邪潮比前兩次持

續更久,邪祟的進攻力度也更大。

虞知畫修補陣法用了一柱香左右的時間,當金光久違地籠罩君來客棧,所有人俱是長出一口氣。

“結束了?”

邪潮消退,一個婦人滿頭大汗坐倒在地:這真是——?[(”

又一次死裡逃生,她想不出形容詞,乾脆緊閉雙眼,靠在牆頭大口喘氣。

客棧裡一片狼藉。

共有四扇窗戶被衝破,人群隨之分成四處。

人力不比妖力,好幾隻妖邪曾衝開桌板,直入大堂。

韓縱與江白硯分守兩邊,將不速之客全盤斬殺,放眼望去,滿地血水和妖屍,叫人頭皮發麻。

“待會兒再來一回。”

老板娘雙眼無神,大字型癱倒在地:“我真不行了。”

“虞姑娘。”

一個青年苦巴巴問:“這一次,陣法能支撐多久?”

虞知畫無力坐在牆角:“不清楚。”

“長安城裡多的是人,外麵那群家夥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們?”

一人給虞知畫倒上熱茶:“明明被趕出去三次了。”

虞知畫道了聲謝,接過輕抿一口。

他們對邪術一無所知,當然無從知曉,客棧外的妖魔是受邪修所控。

施黛坐在江白硯身邊,給他也遞去一杯溫水,安靜傾聽。

江白硯一瞬怔忪,乖乖飲下。

“那群畜牲。”

手持菜刀的女人咬牙切齒:“我若死了,就算不入輪回,變成孤魂野鬼,也要回來報仇。去他的妖魔鬼怪!”

她身旁的灰衣青年苦中作樂,半開玩笑:“我們如果一起死在這裡,會不會盤旋不去,變成這兒新的厲鬼?”

虞知畫看他一眼,很輕地笑笑:“不會。”

她疲憊不堪,一張瓜子臉血色褪儘,臉頰沾染灰蒙蒙的塵。

即便如此,美人依舊是美人,淺淺笑開,輕而易舉攝人心魂。

“想變成厲鬼逗留於人世,並不容易。”

虞知畫聲調柔軟:“尋常人死去,魂魄被黑白無常收入地府,再飲下孟婆湯轉世投胎——世人所見的鬼魂,都是陰差陽錯避開無常索魂的亡靈。”

陰曹地府不是吃白飯的地方。

假若每一個逝去之人的魂魄都在陽間遊蕩,人世鐵定亂成一鍋粥。

“的確如此。”

老板娘輕歎口氣:“幾年前,我想見一見死去的爺爺,去鎮厄司找人招魂,結果那人告訴我,地府的魂,召不上來。”

行商癱軟無力抹了把汗,摸摸圓滾滾的肚子:“生死有命,陰陽相隔嘛。誰能逆天而行?”

“話說回來。”

施黛細細地聽,戳一戳江白硯衣擺:“像畫中仙這種精怪,可以投胎轉世嗎?”

畫中仙不似普通的人或妖,擁有與生俱來的魂魄。

這類妖物生於書墨之間,說白了,其實是一股由天地凝成的“

氣”。

人和妖有生老病死,畫中仙卻從誕生起便固定了形貌??[,不會老去。

虞知畫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紀,真實年齡,恐怕是二十歲的好幾倍。

被她輕戳袖擺,江白硯呼吸微滯。

“不可。”

他思忖道:“畫中仙沒有神魂,來於天地,散於天地,一旦受致命傷,再無來世可言。”

施黛點頭,望向虞知畫。

恰在同時,後者向她投來視線。

“小妹。”

虞知畫輕咳一聲:“你哥哥怎麼樣了?”

“已經緩過來了,傷口不致命。”

施黛謹記自己的身份,立馬接話:“嫂嫂好生歇息。哥哥有我和迎春照顧。”

在鎮厄司辦了這麼幾起案子,施黛順利練就撒謊不臉紅的技能。

她的“哥哥”和“迎春”,這會兒應該正在各個房間流竄作案,大肆翻找和案件相關的線索。

虞知畫緊繃的神色有所緩和,袒露和煦淺笑:“那就好。”

能看出來,她真的很在意衛霄,這份情愫並非作假。

心念一轉,施黛下意識想,虞知畫是不老的精怪,而衛霄終有一死,夫妻終究分彆,總歸有些遺憾。

大堂裡的住客們精疲力竭,有的閉目養神,有的開始寫起遺書,如喪考妣。

韓縱麵不改色,雙手執劍,來到兩人桌前。

額頭被汗水和血液打濕,韓縱滿不在乎地抬手一抹:“決定好了沒?打不打?”

施黛對此人隻剩敬佩。

你好執著!這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

江白硯淡聲:“待我傷好。”

施黛默默瞅他。

第三波邪潮已經結束,他們即將脫離畫境,江白硯是在信口胡謅,敷衍老實巴交的畫中人。

原來他唬人,也這麼臉不紅心不跳。

堅毅的五官輕輕一抽,韓縱臉上緩慢浮起笑容:“好。”

都說劍客與劍能彼此感應,他一開心,靈氣波動,手裡兩把劍竟泛起寒光,星點般閃動。

施黛好奇:“它們這樣,是什麼意思?”

“想馬上開打的意思。”

韓縱:“龍牙和狼齒向往強勢的對手。對手越強,它們越興奮。”

韓縱緊握雙手:“我也是。”

當他開口,兩柄長劍寒意更甚,感知到主人的愉悅,通體一顫。

韓縱:“要不繼續之前說的大戰邪修?我記得那日陰風四起,天地無光,正是我的龍牙狼齒展露劍氣,才照出邪修偷襲的方向。形勢危急,我當即一個——”

他說得興起,忽聽不遠處的老板娘道:“兩位俠士,我這兒有療傷的藥膏。你們要不要擦一擦?傷口怪疼的。”

韓縱抿唇噤聲,抱緊劍柄。

韓縱當即一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