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覺得大為不妙。
她以前不是沒和人擁抱過,與好友,或與孤兒院裡的老師。
這類擁抱淺嘗輒止,不含冗雜的情愫,直率坦蕩。
此時此刻江白硯的動作,全然是另一碼事。
他抱得不算緊,掌心貼在施黛後背,呼吸清淺,順著肩線淌進她頸窩。
像一株攀纏的藤,軟綿綿覆上來,涼而軟。
沒有更多逾矩的舉動,卻令人心跳加速。
甚至於,她對此心生貪戀。
大概被那句“私心”取悅,江白硯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隻有鮫尾不停在晃,尾鰭像嫋嫋的紗。
施黛暗想,難道鮫人的尾巴和小貓小狗一樣,一開心就擺來擺去?
海邊風大,夜色太深,估摸著快到寅時,施黛戳戳江白硯肩膀:“回去吧?好困。”
江白硯一動不動,抱了她大概有一刻鐘。
要不是鮫尾偶爾晃一晃,施黛還以為他已經睡著。
看樣子,江白硯真的很喜歡抱抱。
聽出她語氣裡的困倦,江白硯低低應一聲“嗯”。
從鮫形化為人身,整理好衣物後,他又成了平素的一派清明,白衣楚楚,腰懸長劍。
臉上紅潮褪儘,看不出一丁點兒曖昧情潮。
仿佛不久前的旖旎,全是夢似的。
施黛多看了他幾眼,得來後者含笑的一瞥。
江白硯問:“怎麼?”
聲音很好聽,沉靜如落雪。
施黛卻想起那道輕飄飄的喘息。
她感覺自己很不對勁。
平複思緒,施黛用力握拳。
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千萬不能被美色迷惑!
心念一轉,施黛鬆開拳頭。
好吧,如果被迷惑,不表現得太明顯就行。
“早些回去吧。”
施黛把外衫遞還給江白硯,抱起海岸邊的小狐狸:“明天還要去看演武大會,彆睡過去。”
*
演武大會是越州的傳統。
江南是出名的富庶之地,商賈雲集。
世家大族閒錢太多,厭倦了吟詩鬥酒,順理成章對比武生出興致,每三年一度,誠邀各路豪傑前來一試。
施黛抵達擂台時,頂著兩個淺淺的黑眼圈。
沈流霜一眼發覺不對:“昨夜沒睡好?”
江白硯垂眸看來。
“還好。”
施黛打個哈欠,揉揉眼尾:“剛來越州,高興得沒睡著。”
“越州不僅城裡好玩,城郊也是不錯的去處。”
百裡青枝很有主人家風範,落落大方:“春天一到,樹發新芽,百花齊放,風光極佳。”
閻清歡一喜:“近郊那片桃花林!”
百裡青枝勾唇點頭:“對。”
施黛興致很高,掰著手指頭數:“
加上以前說好的,我們要去海邊、桃林、百花閣……”
吃的玩的都多,不愧是江南。
她一麵說,一麵望向擂台。
演武大會在百裡氏宅邸的前庭舉辦,尚未正式開始,擂台邊擠滿了人。
販夫走卒、高門子弟齊聚此間,幸虧前庭夠大,才不至於擠得水泄不通。
與長安的建築不同,越州盛行清雅之風,以園林為主。
亭台樓閣,水榭廊檻,處處可見綠植搖綴、參差披拂,奇花珍木多不勝數。
施黛在記憶裡搜尋一番,即便是原主,也很少見到麵積這麼大的豪宅。
可惜孟軻和施敬承忙著查案,沒功夫過來。
也不知道是什麼大案子,讓他們這樣在意。
身為家主夫人的葉晚行例行說上幾句,待她下台,圍觀人群聲浪漸起。
閻清歡翹首以盼,不忘向施黛等人解釋:“開始了。”
今天是決勝局。
“聽說這次的演武大會規則有變。”
閻清歡低聲道:“從前是所有人輪番較量,今年按照歲數,分了三組。”
“一組弱冠之年,一組不惑之年,一組是更大的年紀——我提議的。”
百裡青枝雙手環抱,挑眉笑笑:“以往得勝的,幾乎全是壯年人,要給長輩和小孩多點機會嘛。”
三十歲上下,既有經驗,又有精力,在比武中最吃香。
演武大會以二十歲和四十歲為分界線,讓年紀相仿的人彼此相爭,更加公平。
今天這一場,是二十歲以下參賽者的較量。
“不到二十歲。”
施黛說:“和我們差不多大。”
“可惜白硯和流霜沒來得及參賽。”
閻清歡小聲:“以他倆的實力,比試肯定精彩。”
江白硯安靜掠來一瞥。
談話間,兩道身影走上擂台。
受百裡家款待,施黛坐在前排,把台上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來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輕。
少年身著黑衣,神情冷淡,兩手空空,居然沒拿武器。
另一側的姑娘麵無表情,穿了身素靜的白,手上拿把純銀小剪。
葉晚行說過,今天對決的,是幻術師和皮影匠人。
“男的叫宋庭,幻術師。”
百裡青枝道:“女的叫秦酒酒,手裡的剪刀,是用來剪皮影的。”
她話音未落,台上人已有了動作。
宋庭口念法訣,指尖隱有絲線勾連,施黛眨眼,呼吸一滯。
現在是正午時分,四周竟陡然暗下,如有天狗食日。
前庭濃霧彌漫,昏暗無光,再看擂台——
一柄巨劍從天而落,直攻秦酒酒!
人群爆發此起彼伏的驚呼,秦酒酒麵色不改,右腕輕轉。
銀剪白光一閃,破開手中皮紙,行雲流水,剪出五個小人。
紙人微振,化作五道巨大人影?[(,每道足有一層樓高,將秦酒酒護於中央。
隨一道人影抬手拍過,從天而降的長劍散作輕煙。
秦酒酒輕笑一下:“幻術。”
“嗯……”
沈流霜沉吟須臾:“幻術師很吃虧。”
幻術,意味虛假。
“幻術師與人交戰,往往虛實混合,讓對手分不清真假。”
沈流霜道:“打個比方,製造一出萬箭齊發的幻覺,一萬支箭裡,有一百支是真的。”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想躲,都不知道朝哪個方向。
“除此之外,幻術還可以幫他隱匿身形。”
沈流霜說:“不過,遇上皮影匠人……”
宋庭的身影被黑暗吞沒,秦酒酒麵上不見驚惶。
皮影凝成的人行把她團團圍起,堪比密不透風的牆。
無論宋庭從哪個方向突襲,秦酒酒都能覺察。
“如果她的對手是劍客,對方能一劍破開皮影,直接硬碰硬。”
沈流霜思忖道:“幻術師……本身進攻性不強。”
“所以說,一物克一物。”
百裡青枝笑眯眯:“劍客斬得開皮影匠人的紙,遇上幻術師,反而夠嗆——宋庭大可利用幻術,把劍客的體力消磨光,趁機一擊製勝。”
施黛聽得認真,恍然點頭。
從視覺效果來看,幻術師與皮影匠人的對決非常精彩。
一會兒是宋庭牽出幻術,擂台時而湧入滔天水浪,時而化作火海刀山。
一會兒是秦酒酒剪出漫天飛劍,百劍齊出,百影繚亂。
最終宋庭不敵,被一把影劍直至咽喉——
雖是影子,經由化虛為實,劍鋒能隨時割破他的喉嚨。
演武大會點到即止,秦酒酒適時收手,皮影消散。
與此同時,鋪天蓋地的暗色儘數褪去,幻術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