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
辨清這兩個字,施黛尾椎骨的位置竄上若有似無的麻。
她下意識挪開目光,不與江白硯對視??[,又覺得遮遮掩掩實在太慫,乾脆直勾勾對上他的眼。
江白硯的神情柔潤靜謐,堪稱無辜。
然而仔細去看,桃花眼不著痕跡地一勾,哪有半分疼痛委屈的樣子。
反倒像條艷麗又危險的蛇。
施黛被蛇的長尾纏住,朝它靠攏。
她暗撚指尖,按捺不穩的心跳,朝傷口再次吹了吹。
這次的氣息柔和悠長,如輕紗覆下,久久不散。
待她抬頭,江白硯垂眸輕笑:“多謝。”
施黛摸一下發熱的耳朵:“不用。”
江白硯的傷勢不嚴重,塗好藥膏後,放下衣袖將其遮擋。
這樣的小傷,過去他連藥都懶於去上。
這邊忙活完了,施黛看向另一邊:“你們商量得如何了?”
等江白硯擦藥時,她聽見身後幾人在討論下一步的打算。
施雲聲睜圓黑眼珠,直愣愣盯在江白硯身上。
他恍惚參透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悟,出於本能地覺得,在今天見識到了何為心計。
大人很可怕。
沈流霜雙手環抱,眉眼低沉。
有誰口口聲聲喊疼,卻始終愜意含笑的?江白硯這臭小子,連演戲都格外拙劣。
施黛不可能看不出來,而她並未推拒。
……行吧。
沈流霜半闔上眼。
“沒商量出個所以然。”
百裡青枝麵帶疲色:“隻能試著到處走走,去找宋庭和陣眼。”
“我還有個法子。”
沈流霜道:“支撐這麼大的幻境,極度消耗體力。一段時間後,待凶手趨於虛弱,對幻陣的掌控減輕——”
她輕挑眉梢:“我們可以用蠻力,硬碰硬直接破陣。”
把幻境捅出一個窟窿,簡單粗暴但有效。
當然,要等幕後之人的氣力損耗大半、難以維持幻境才行。
“這個可以。”
聶斬摩拳擦掌:“我的靈氣充沛得很。”
“不過,”施黛說,“百裡簫和百裡良的死,大約隔了半個時辰。凶手殺人的速度這麼快……”
施黛皺眉:“他想殺多少人?”
這句話無端叫人毛骨悚然,百裡青枝臉色一變,攥緊沈流霜胳膊。
“而且,那家夥實力很強!”
回想起黑袍人,聶斬心有餘悸:“居然能一招擊潰我的飛劍,他到底什麼來頭?他就是傳說中的斬心刀?”
秦酒酒低頭,覷向自己的銀質小剪。
黑袍人同樣打散了她的皮影。
“宋庭說,斬心刀大概率是官門中人。”
施黛想起之前沒來得及出口的疑問:“斬心刀出現在一十年前……閻
清歡,那位溺水身亡的刺史,是什麼時候上任的?”
閻清歡一怔:“好像也是一十多年前!”
沈流霜聽懂她的意思:“你覺得,刺史是斬心刀?”
“不是‘覺得’。”
施黛扯了下嘴角:“是線索太少,隻能往或許有關聯的兩者上靠。”
把刺史和斬心刀聯想起來,居然還真說得通。
“閻清歡說過,刺史剛正不阿,是個正派的好官。”
施黛道:“也許刺史並非斬心刀本人,但按這個邏輯推導,他一定和斬心刀認識。”
由此,斬心刀能夠通過卷宗上的舊案除凶。
“可是,”施雲聲插話,“刺史十幾年前就——”
陡然想通了端倪,小孩飛快眨一下眼。
“刺史十幾年前就去世了。”
閻清歡悟了:“今天的凶手是為他報仇?”
施黛打個響指:“對囉。”
斬心刀這條線索,和百裡家毫無牽連。
從很早之前起,施黛就在思考,屍體上豎直刀痕的意義。
“斬心刀殺人,向來一刀斃命,不留痕跡。”
施黛說:“今晚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和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完全不符。”
沈流霜“嗯”了聲:“像在報私仇。”
囚車巡遊、宣告罪名,幻境裡的一切,都有昭然若揭的懲處意味。
“綜上,我有三種猜測。”
施黛說:“第一種,刺史是斬心刀本人,十幾年前被百裡家謀害至死,他的親眷或好友繼承了‘斬心刀’的名號,這些年代他行俠仗義。”
“第一種。”
施黛比出兩根手指頭:“刺史與斬心刀關係密切,通過刺史,斬心刀得以閱覽卷宗。後來刺史被害,斬心刀今夜來尋仇。”
“第三種,是我們最開始的設想。”
施黛說:“斬心刀認識死去的百裡策夫婦,這回是給他們報仇。”
“崔大人,斬心刀……”
百裡青枝若有所思:“受過崔大人恩惠的百姓不少,當年他過世,的確有很多人義憤填膺,覺得墜湖不是意外。”
施黛:“崔大人?”
“那位刺史,名為崔言明。”
百裡青枝笑笑:“他上任時,你們還沒出生呢。”
她撇下眼,粗略回憶:“是個好官,連我爹娘都讚他一心為民、鐵麵無私。”
算算時間,當初的百裡青枝隻有十歲上下。
“斯人已逝,想這些也沒用。”
百裡青枝隨手攏好耳邊碎發:“我們選個方向,往前走?”
秦酒酒點點頭,手中銀剪倏動,剪出一片圓形的黑影。
隨她默念法訣,皮影騰空而起,高高懸於她頭頂。
“這樣。”
被其他人齊齊注視,秦酒酒赧然垂頭:“容易被其他人看見。”
她的話一直很少,初
看略顯冷淡,其實……
覷見秦酒酒耳朵上的薄紅,施黛想,這姑娘大概隻是過於內向,不擅長與人交流。
“這主意不錯。”
聶斬樂道:“跟放風箏似的。”
幾人說走就走,沒多停留。
血池地獄處處是水窪,散發腐敗的腥臭。
施黛盯著遍地的紅色液體:“這些是純粹的血水嗎?”
不遠處更深的水池裡,每團人影都在奮力掙紮,很痛苦的樣子。
秦酒酒把一張皮紙探入水窪,無事發生。
再扔進水池,竟見水麵冒出一個個沸騰般的泡泡,將皮紙迅速吞沒,溶為粉屑。
“離血池遠些。”
沈流霜道:“池裡的血水,許有腐蝕效用。”
“我就知道。”
聶斬嘴角一抽:“地獄裡的酷刑,不可能讓人好過。”
被宣告即將死在血池地獄的百裡瑾,該不會已經被蝕去半層皮了吧?
想想就疼。
聶斬齜牙。
淺水窪無處不在,施黛提起裙邊。
她對地上的汙血不甚在意,心思全在案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和沈流霜說著話。
少女儀態輕靈,直肩薄背,上提的裙擺翩躚輕蕩,露出纖細腳踝。
她有意避開血水,時而踮起腳尖靈活跳起,紅裙似蝶翼舒展,腳腕是白玉般的枝。
江白硯隻看一眼,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不看她,施黛的嗓音仍在耳邊,字字句句如珠簾清脆作響,伴隨雨後梔子花的香。
“我覺得,葉夫人也怪怪的。”
施黛對沈流霜小聲道:“她看上去太害怕了,作為當家主母,她經曆過不少事吧?”
相較之下,百裡青枝雖然也麵帶懼色,但總歸保持了鎮定,瞧得出問心無愧。
葉晚行嘛……狀態和魂不守舍的百裡瑾差不多。
而百裡瑾,是凶手的複仇對象之一。
“青枝姑姑。”
施黛問:“葉晚行和百裡泓,是什麼樣的人?”
“一哥一嫂?”
百裡青枝正聚精會神躲開水窪,不弄臟裙擺:“很好啊。你們見過一嫂,她很溫柔吧?一哥待人也和善,就是太癡迷刀法,整天練來練去,不怎麼著家。”
“聽說泓伯父的刀法天賦不高,但非常刻苦。”
閻清歡適時補充:“這些年裡,他全心苦修刀術,已是江南第一刀了。”
這是個為了閉關,連侄女歸族都不露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