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1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6445 字 4個月前

百裡氏宅邸內,幻境已散,燈燭煌煌。

鎮厄司的到來安撫了大多數人的情緒,百裡青枝喜形於色,迎上前去。

百裡泓尚在閉關,主家其餘人全丟了性命,整個筵席間,她是絕對的話事人。

沈流霜站在四具屍體邊,眉間沾染春夜的水汽,與施黛遠遠對望一眼,頷首示意一切順利。

“你們決定繼承崔大人的遺誌。”

收回注意力,施黛看向跟前的聶斬:“於是學了他的刀法,在江南各處行俠。”

聶斬笑笑:“是啊。可惜我沒練刀的天賦,隻學到皮毛。”

四人裡,謝允之最有武學天資。

那時他隻有十幾歲,為養活弟弟妹妹,白天夜裡找了好幾份工。

為數不多的閒暇時間,謝允之一心撲在刀法上。

大哥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另三個孩子心疼他,搶著去乾家務活,或幫街坊鄰居寫字賺錢。

聶斬十六歲時,謝允之已將斬心刀法參透,誅殺了不知凡幾的凶邪之徒。

也正是這一年,文淵書院來越州征才,聶斬沒懷期望地報了文試。

沒成想,幾日後放榜,他的名姓赫然在列,成為書院門生。

當天入夜,謝允之做了一桌子好菜,為他們每人斟滿酒。

“是好事啊。”

看出他的不舍,謝允之撫上聶斬的頭:“此去文淵書院,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小斬有大出息了。”

從小吃了太多苦頭,加之長年累月苦練劍法,謝允之的右掌粗糙不堪,滿帶老繭。

聶斬很喜歡被他摸頭的感受。

與多年前麵對崔言明時一樣,熨帖又溫暖。

“文淵書院裡,全是儒生吧?”

莫含青憧憬道:“聽說他們能把詩詞變成真的……好想看一看‘飛流直下三千尺’。”

“人生地不熟的。”

秦酒酒麵無表情地輕哼:“倘若有誰欺負你,記得飛鴿傳書告訴我們。”

“誰敢欺負我弟弟?”

謝允之暢快大笑:“會用刀的儒生,聽上去不錯。”

除謝允之外,聶斬等人刀術天賦有限,學習斬心刀的同時,亦在探求自身擅長的技法。

初入崔府的聶斬連字也認不清,隨念書漸多,竟展現出不小的稟賦,以文入道,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秦酒酒反應銳敏、手法靈活,跟隨一名皮影匠人,學得世間罕見的秘法。

莫含青心細如發,對陣法頗有心得,年紀輕輕,便可編織變幻莫測的殺陣與幻境。

聶斬北上學宮後,四人分散各地,以飛鴿傳書彼此聯絡,倒也不覺孤寂。

兩年前,為調查崔言明死亡的真相,謝允之高價買通管家,入住百裡氏大宅。

一年後,經由管家“謝五郎”之手,莫含青被選作葉晚行的貼身侍女。

竊聽,誘導,暗示。

經由種種手段,兩人一個個找出當年的所有真凶,著手準備複仇。

“百裡家的人,很難殺。”

斜斜倚靠在桌邊,聶斬笑著對施黛道:“百裡泓強得驚人,被稱作江南第一刀。其餘人嘛……但凡有誰不明不白死掉,定會引剩下幾個萬分戒備。”

百裡氏有千百門客相護,一旦打草驚蛇,刺殺難度將超出他們的能力範疇。

最好的時機,是等百裡家眾人共聚一堂,一網打儘。

比如近日的演武大會。

……等等。

聽他慢悠悠地闡述來龍去脈,施黛心口一跳。

聶斬提到了百裡泓。

施黛對這位百裡氏家主不甚了解,從閻清歡的描述裡,知道百裡泓是個不折不扣的刀癡。

毋庸置疑,百裡泓很強。

無論是沈流霜爹娘的死亡,還是崔言明遇害,最大的主謀,一定是他。

聶斬等人不可能不殺他。

可巧,百裡泓正在閉關。

閉關是參悟刀法的重要時刻,需保持身心寧寂平和,不被外物所擾,否則恐將走火入魔。

簡而言之,這個階段,是百裡泓最脆弱的時候。

聶斬他們原定的計劃,應是利用不在場證明順利脫罪,再前往百裡泓的閉關之地,合力把他擊殺。

——現在呢?

不等施黛開口,藍衣年輕人眉眼含笑,從桌邊直起身。

短暫的一息,沒人打破緘默。

聶斬唇角微勾,黑眸流轉,凝在她身上。

“雖然很冒險,但……”

聶斬眨眼,猝然揚聲:“滅燈!”

如同一個開關。

話音落畢,數條靈線交錯勾織,巨大的暗影化為實體,排山倒海般覆下。

在聶斬有所行動之前,江白硯拔劍,把斷水橫在他頸前。

自知打不過他,聶斬一笑,乖乖舉起雙手。

但他有三個同謀。

“滅燈”,是他們定下的暗號。

凡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刺殺百裡泓難度最大,因而被他們留在最後。

倘若計劃順利,他們脫離鎮厄司的監察後,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入刀堂,與百裡泓拚個你死我活。

計劃失敗,被人勘破的話——

莫含青留有一個備用陣法,可以暫時拖住鎮厄司,供他們突破重圍,前去刀堂。

前有實力強勁的百裡泓,後有鎮厄司的追捕,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九死一生。

卻也是他們手刃仇人,唯一的辦法。

靈線翻飛,白如雪浪,與漆黑皮影層層疊疊,困作繁複陣法。

三道人影從窗邊躍出,鎮厄司的小隊裡,有人輕嘖一聲。

沈流霜留了心眼,去越州鎮厄司時,特意請來幾位陣師。

一條血色細線自袖中探出,化為鋒利無匹的刀鋒。

人群裡,身形嬌小的

紅裙女子指尖勾起,口中念念有詞,紅線與莫含青留下的白線擦拂而過,震顫不休。

“陣眼在正北。”

紅裙女子道:“燭中。”

得她指令,身後的青年敏捷躍起,避開重重靈線,揮出一張符籙。

冷光乍現,燭燈被一分為二,困陣消散。

“追。”

紅裙女子沉聲開口,末了微皺起眉:“他們逃跑……為何往西邊去了?”

百裡府出口在東,西邊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後山。

沈流霜猜出幾分緣由,看向百裡青枝:“那是刀堂的方向?”

“……是。”

被突兀的驚變嚇得不輕,百裡青枝麵色微白:“我二哥閉關,就在那兒。”

*

刀堂。

百裡泓愛刀成癡,常常前往後山練刀。

久而久之,乾脆在山下建出一座院堂,一來陳列收集的各式寶刀,二來用作練武閉關之地。

閉關不得有外人擅闖,偌大的刀堂裡,唯有百裡泓一人。

跟隨沈流霜趕往後山,施黛被冷風吹得一抖,攏緊衣襟:“百裡泓有多強?”

“很厲害。”

閻清歡道:“百裡泓天資平平,年少時遠不及百裡策。但他數年如一日地苦練,實力突飛猛漲,放眼江南,他的刀術無人能敵。”

他頓了頓,補充一句:“縱觀大昭,百裡泓的刀也排得進前幾名。”

難怪聶斬等人不惜賭上性命,也要趁今夜對他下手。

閉關一過,再殺百裡泓就難了。

聶斬被交給了越州鎮厄司,此時此刻,眾人正追趕逃離的秦酒酒、莫含青和謝允之。

施黛忍不住問:“他們被抓到後,會怎樣?”

“事關重大,結果說不準。”

沈流霜道:“不過……葉晚行親口承認過罪行,鎮厄司斷案,會酌情考量。”

此事牽連甚廣,涉及世家大族,必定轟動整個江南。

等明日消息傳開,不止百裡氏,鎮厄司也得焦頭爛額。

“前提是,”沈流霜擰眉,“他們彆死在百裡泓手上。”

時值早春,新葉萌發,後山幽麗。

施黛抬眸,望見一座寬敞院落。

院前僅有一燈如豆,溢散少許微光。

四下無風,安靜得有些古怪。

不對勁。

秦酒酒三人闖入刀堂,與百裡泓交手時,怎麼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響?

“當心。”

江白硯低聲:“氣息不對。”

施黛:“氣息?”

院門大敞,庭間空空如也。

沿石板路疾步前行,刀堂入口處,紫檀木門虛掩。

仍舊聽不見聲音。

空氣恍若凝固,淪為一潭死水,壓抑得無法呼吸。

施黛心裡莫名發毛,像被野獸撓了幾遭,條件反射繃直身體。

透過門縫,看不清堂中景象。

走在最前的年輕男人屏息凝神,緩緩推開正門。

在他身邊,沈流霜保持備戰姿態,把鐘馗儺麵扣上額前。

吱呀輕響令人牙酸,縫隙漸大,堂中竟未燃燭,一片漆黑。

“堂中之人,莫要輕舉妄動!”

男人上前一步,亮出腰牌:“鎮厄司辦案——”

說到一半,他的嗓音停住,

直至走進刀堂,他才終於明白,究竟哪裡不同尋常。

太暗了。

並非夜色的黝黯,而是另一種更深更沉、濃墨般的黢黑,窗外照進的月光被吞噬殆儘,不見一絲亮色。

這是怎麼回事?

電光石火,遠處人影一閃。

看不清長相,隻有一道模糊的輪廓,不明緣由地,施黛覺得那像隻殺氣騰騰的野獸。

“退出去!”

不知是誰高聲怒喝:“刀堂有問題,這是心魔境!百裡泓入心魔了!”

這話來得遲了些。

當它響起,黑暗鋪天蓋地,如浪潮滔天。

暗潮湧來的前一刻,施黛被人一把拉住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