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8893 字 4個月前

高塔之上,風動不止。

被斬碎的巨神降下血雨傾盆,天邊濃雲翻湧,一片刺目殷紅。

不管怎麼看,都不是告白的好時候。

但施黛還是問出了口。

她了解江白硯的性子,瞧上去清潤疏朗,其實彆扭得很,把自己封閉在逼仄一隅,難以對人交付真心。

江白硯對她說出那句“不想離開”,已然逾越了他固守的界限。

在江白硯看來,她是不是與其他人不同?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江白硯不會和彆人牽手逛燈會,不會心甘情願贈彆人鮫淚。

更不會主動化出鮫形,讓彆人摸他尾巴。

一樁樁一件件,他的偏私太明顯,施黛不是愚鈍的人。

從高處往下墜時,耳邊盈滿清冽的風。

她被江白硯牢牢抱在懷中,之所以對他做出回應,源於本能的悸動。

壯著膽子把話說完,施黛放緩呼吸,等待答複。

江白硯沒即刻應聲。

在以往,無論置身於九死一生的絕境,亦或重傷瀕死奄奄一息,他總能鎮定自若,尋得脫身之法。

今時今日,卻因施黛短短一句話,破天荒地茫然無措。

僅僅因為一句話。

在他看來,情之一字好似薄紗。

朦朧虛幻,遙不可及,像水中望月,霧裡看花。

何為喜歡?

心儀,傾慕,鐘情,因對方而心生歡愉。

江白硯想,他應是喜歡殺伐的。

劍入咽喉,皮肉撕裂,鮮血噴湧,暢快淋漓。

這是純粹的感官享受。

然而施黛不同。

與她相處,有惹人沉溺的歡愉,也有惶惑不安的澀意,喜怒哀樂全放在她身上,織出密不透風的網。

隻施黛一人,便將他的愛與欲填得滿滿當當。

原來這是喜歡。

怎麼可能不喜歡。

心中似有驟雨狂風,聲囂鋪天蓋地,邪思被滌蕩得一乾二淨,唯餘轟鳴。

江白硯啞聲:“……喜歡。”

尾音藏著顫,像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枯鬆。

他停頓須臾,輕聲重複:“喜歡施黛。”

睫毛飛快一眨,施黛揚起唇邊。

這回她沒打算把嘴角往下壓。

如果這裡不是懸在半空的通天塔,施黛大概已經原地跳了下。

思量再三,她隻歡歡喜喜露出一個笑,用拇指蹭蹭江白硯後脊。

一抬頭,就望進他眼底。

在江白硯眼梢,是抹胭脂般的紅。

四目相對,施黛微怔。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江白硯眼尾會泛紅。

更沒料到他能露出此般的目光。

桃花眼自含三分情,江白硯垂了眸,雙目如煙絡橫林,迷蒙之餘,竟有偏執的癡意

像暗潮洶湧的海,隨時要把人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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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雙眼睛著實懾人,施黛被他看得一瞬宕機。

靜靜看她幾息,江白硯語調更輕:“我帶你下去。”

高處寒涼,又有紊亂的靈壓,心魔境內危機重重,此地不宜久留。

把懷中人抱緊,江白硯嗅到淡淡血腥氣。

施黛擔心他的安危,一路借用符籙,隨他上了通天塔,不可避免地,身上被罡風刮破幾條口子。

所幸隻是小傷。

江白硯蹙起眉。

轉移痛楚的邪法時限將至,施黛不喜疼痛,待嘗到痛意,不會好受。

他若再動用一回邪法……

“對了。”

謖謖風聲裡,施黛正色說:“不管血蠱還是邪術,都要解開哦。”

她把江白硯的心思拿捏了六七成,想起他“永遠不解開血蠱”的言論,知道這人對自己極狠。

稀奇古怪的邪術對他沒好處,早日拋之腦後才行。

被施黛戳中所想,江白硯低眉:“好。”

右肩生痛,江白硯看向她染血的臂膀。

過去讓他百般困厄的難題,時至今日有了解答。

因鐘情於施黛,她給予的一切,都令他心覺歡喜。

無論糕點、梅花、撫摸,還是疼痛。

躍下巨塔,足底穩當落地。

施黛離開江白硯的懷抱,看清周遭景象,後背發涼。

兩尊偽神從天墜落,被攻破命門後,化作小山般的殘肢和汙血。

有的落在玉樹上,有的滲進瓊樓裡,大多淩亂鋪散,把地麵染作腥紅。

比十八層地獄的幻境更駭人。

“受傷了嗎?”

從一座瓊樓頂端跳下,沈流霜掀起臉上的儺麵具。

她與紅裙陣師通力協作,經由靈線直上雲霄,在剛剛擊潰了女仙。

薄唇抿起,沈流霜確認施黛並無大礙,眼風一挑,落在江白硯臉上。

這小子……

她可看見了,是江白硯一路把她妹妹抱下來的。

迎上沈流霜的視線,江白硯淡笑頷首。

沈流霜:……

“總算解決了。”

紅裙陣師握著一把靈線從半空落下,尾音噙笑:“這兩尊神,也不是百裡泓的心魔本體吧?”

身為江南第一,百裡泓的實力應要更強幾分。

她打得痛快,隨手拭去嘴角血漬,遙望天外,眯起雙眼。

不知從何時起,五彩祥雲迸湧如潮,朝兩邊散開,空出中央一條長痕。

像在為了某個人開道。

幾聲鶴鳴驟起,鐘磬之音杳杳不絕,祥雲迸發金光。

電光石火間,施黛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壓。

江白硯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

白玉京裡,漸有風起。

起初隻是不易察覺的微弱氣流,隨鐘聲

愈響,風速愈疾。

玉樹枝芽亂顫,一雙雙血紅的眼珠次第睜開,宛如朝拜,眺望天邊。

一道人影自祥雲中來,由金光凝成,看不清身形與五官。

施黛渾身戒備,注意到這人手裡拿著把長槍。

……槍?

施黛心一跳。

沈流霜的爹娘,恰是被人用神乎其技的槍法一擊斃命。

在孽鏡地獄呈現出的影像裡,十八年前,百裡氏幾人商討奪權時,聲稱找到一位實力很強的高人,可以敵過百裡策。

就是眼前這個?

可他怎麼會出現在百裡泓的心魔裡?

“救我,救我!”

被靈線牢牢綁縛,百裡泓奮力掙紮,跪倒在地:“淩霄君!”

見他這副模樣,閻清歡一驚:“真是淩霄君?”

莫含青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百裡泓認識淩霄君,在十八年前,委托淩霄君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沈流霜腦子飛快,沉聲分析:“而且……百裡泓把他視作神明?”

“難怪百裡泓的心魔境,是白玉京。”

被磅礴靈氣壓得不大舒服,施黛默念一個清心咒:“他不會被淩霄君糊弄,以為真能登仙吧?”

身為位高權重的百裡氏家主,百裡泓信這個?

“淩霄君……”

紅裙陣師斂眉:“此人不簡單。”

幾人交談間,金影漸近。

傳聞淩霄君不露長相,因而這道人影十分朦朧,像團聚攏的霧。

沒誰敢小瞧他。

當他行近,強烈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即便是沈流霜,也不由麵色發白。

“心魔本體。”

施黛問:“是他?”

“單打獨鬥,我們贏不了他。”

紅裙陣師勉強擠出一個笑:“一起上?打垮他,心魔就解了。”

她沒指望和這位“淩霄君”友好溝通。

心魔境裡的邪祟個個難纏,不具備理智,隻剩殺戮的衝動。

淩霄君作為心魔的本源,隻怕瘋得更凶。

通體金光的仙君踏入凡塵,輕裘緩帶,衣袂翻飛。

淩霄君手中長槍一振。

江白硯:“我去探。”

他沒給對方反應的時機,劍尖疾掠,直取淩霄君咽喉要害。

劍氣如虹,快若閃電。彈指間,斷水已至淩霄君眼前。

下一刻,長槍橫掃,借力上挑,槍劍相交,發出金石撞擊的脆響。

沈流霜下扣儺麵,揮刀疾行。

施黛以符為陣,金光乍現。

她清楚江白硯和沈流霜的實力,因此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心魔很強。

加上陣師,他們四人都用了十成氣力,淩霄君身法如鬼魅,出槍詭譎莫測,竟將攻勢逐一化解。

符師不擅長近身戰鬥,她立在旁側運符輔助,在淩霄君騰挪閃

躲的間隙,瞥見江白硯的神情。

施黛一頓。

不是錯覺。

稍縱即逝的瞬息,江白硯目色驟冷,抬眸看向淩霄君模糊的臉。

江白硯發現了什麼?

施黛來不及多想,猝不及防,察覺另一股更為強勢的氣息——

如罡風卷地,萬物服折,一刀橫掃而至,直抵淩霄君槍尖!

來人一身青衫,風姿澹澹,生了張滿含書卷氣的文人麵,揮刀乍起,卻似蒼鷹撲擊,勢不可當。

刀槍相接,他麵色未改,青光上撩,劃開一泓明弧。

幾息間已有數招攻下,速度之快,無法用視線捕捉。淩霄君身形不穩,很快落了下風。

話本主角級彆的出場方式。

閻清歡一點點睜圓眼珠。

施黛一驚:“爹?”

刀槍繚亂,光影如織。

施敬承居然分神側了下腦袋,在滿目肅殺裡,朝她頷首一笑。

“黛黛,流霜,白硯!”

孟軻的聲音接而響起:“怎麼傷成這樣?”

施黛扭頭,看見她娘。

孟軻身著簡易常服,長發隨意挽起,垂頭見著滿地汙血,倒吸口氣。

施黛主動小跑上前:“您和爹爹怎麼來了?”

“我們不是在查江南神棍的事嗎?”

孟軻努努下巴,示意與施敬承交手的淩霄君:“查著查著,覺得他和百裡氏有關係,便來拜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