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落雨的前兆。
天邊濃雲翻墨,晚霧蒙蒙,寒風經身而過,冷意襲人。
一輪淡月下,橫斜疏影晃動不休,似鬼影幢幢,探出根根伶仃的骨。
江白硯隻一句話,壓迫感鋪天蓋地。
阿狸把臉龐埋在施黛懷中,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
江白硯什麼時候出來的?他聽見它說話了嗎?
在清新的竹木香氣裡,阿狸嗅到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是誰的血?
渾身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它不敢動彈,聽江白硯開口。
他語氣很輕,帶一絲笑:“原來它說起話來,是這般聲調。”
白狐驀地僵住。
冷意從足底往上,經由後背直入大腦,它需要竭力忍耐,才不至於發抖。
——江白硯的聲音裡,有殺氣。
這地方荒無人煙,任何細微聲響都被數倍放大,毋庸置疑,他聽到了它和施黛的對話。
施黛也沒料到江白硯這麼直白,有些窘迫:“嗯……是。”
既然對方開門見山,她再遮遮掩掩,反而平添齟齬猜忌。
不如老老實實地承認,把事情說開。
畢竟,施黛也想知道,江白硯在暗室裡做了什麼。
墨雲拖著濃霧緩慢襲湧,遮掩大半月色。
光影浮動,江白硯煢煢而立,任由夜霜沾衣。
說實話,冷不防見他出現時,施黛被嚇了一跳。
夜色漆黑,江白硯的薄衫與麵龐被襯出極致的白,任誰瞟到,都得一個激靈。
但她也僅有那一瞬間的驚愕罷了。
對江白硯,施黛從不去惡意揣測。
把阿狸的正麵轉向江白硯,施黛笑笑:“它其實是開了靈智的小妖,道行太淺,不懂化形,會說點話。”
受天理所限,阿狸是天道碎片的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動物成精的例子不在少數,把這個理由搬出來,勉強說得過去。
她腦筋轉得飛快,反應速度也是一絕,阿狸聽罷晃晃尾巴,眨一眨黑溜溜的眼珠。
然後朝江白硯愣愣點頭。
少年雙目黑沉,與它視線相交,勾出淺淡的笑。
笑裡淬了冷,不帶善意,像毒蛇露出的尖利獠牙。
阿狸滿身發僵。
三更半夜,它領著施黛來這地方,本身就說不清。
江白硯起了疑。
“阿狸夜裡閒逛,發現你一個人出去。”
施黛說:“我有點兒L擔心你,讓它一路跟過來。對不起。”
她說得滴水不漏,語畢忍不住想,阿狸對江白硯,是不是太在意了些?
現在將近午夜,阿狸不僅發現江白硯離開府邸,還小心翼翼跟蹤他一路。
以往這個時候,它早就睡過去了。
江白硯:“你讓它跟著我?”
“不然呢?”
施黛直視他雙眼:“在越州,你就像這樣出過一次門。我不放心。”
那次他去殺了人。
她把話說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江白硯垂眼沒出聲,周遭一瞬靜下。
阿狸悄悄打量江白硯的神色。
麵無血意,臉白得像紙一樣,瞳仁黑得瘮人。
他應該……接受了施黛的說辭吧?
山風拂來,春樹沙沙。
須臾,江白硯輕聲笑笑:“以它的身法,今後彆讓它跟蹤了。”
猛地驚覺出什麼,阿狸尾巴一抖,愕然抬頭。
江白硯嗓音淡淡,說出的話卻叫它毛骨悚然:“發覺它時,我本欲一劍了結的。”
施黛:“你發現它了?”
答案不言而喻。
上回在越州,她之所以能一路尾隨江白硯,是用了好幾l張疊加的符籙,隱匿身形和氣息。
至於阿狸——
施黛默默看一眼小狐狸。
名為天道碎片,實則靈氣為零,和吉祥物差不多。
身後跟著一團白,江白硯怎麼可能不發現。
感受到狐狸的戰栗,施黛憐愛摸摸它耳朵,好奇問江白硯:“為什麼沒動手?”
目光凝在她撫摸白狐的右手,江白硯輕聲:“我想看看,它是何目的。”
平日裡,他感受得出這隻狐狸對自己強烈的恐懼。
也知道,它不時偷偷窺視他,帶幾l分審視的意思。
狐狸身無靈氣,成不了事,如若心懷不軌,在它背後,必然有人指使。
察覺被跟蹤時,江白硯按捺起拔劍的衝動。
他要釣出尚未露麵的另一人,狐狸是他灑下的餌。
對方的身份,江白硯想過很多。
與江家有血海深仇的凶手,對他心懷戒備的鎮厄司探子,或是雜七雜八彆的什麼人。
他沒料到,會看見施黛。
所有勾心鬥角的陰謀陽謀被一舉擊潰,化作一句直截了當的“擔心”。
然而心緒難安,江白硯仍舊定定看她。
下一刻,施黛一聲低呼:“你怎麼流血了?”
江白硯站在門扉的陰影裡,身子像浸了墨,望不清晰。
這會兒L殘月露出一角,借著光暈,施黛看清他的左手。
緊握成拳,骨節分明,蒼白冷色調裡,落下幾l點血紅。
有血從他指間滑落,一滴滴墜在地麵。
施黛把阿狸放下,快步到他身前,拉起江白硯手腕。
他沒掙紮,眼睫顫了顫。
江白硯周身極冷,她甫一靠近,觸到冬雪般的寒氣,和他微弱得難以察覺的呼吸。
傷口在小臂,掀開袖口,是好幾l道觸目驚心的刀痕,正汩汩往外淌血,浸濕大片衣衫。
九成九是江白硯自己割的。
施黛掀起眼皮。
江白硯:“……抱歉。”
“你道歉做什麼?”
施黛掏出手帕,輕輕為他擦拭血跡,小聲絮叨:“跟你待在一起,我的止血水平都快趕上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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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指責抱怨的話沒法說。
置身於江家的廢宅,江白硯割傷自己的理由,隻可能是想起那樁滅門案。
施黛如果高高在上大加評判,肯定讓他更難受。
幸虧她出門前留了個心眼,因為擔心江白硯,順手把傷藥帶在身邊。
往他手臂吹一口氣,施黛問:“挺疼吧?”
指尖輕顫,江白硯低聲:“不疼。”
“所以——”
大致處理好傷口,施黛仰頭:“暗室裡的屍骨,是怎麼回事?”
江白硯既然聽見阿狸和她的對話,在這件事上,施黛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暝暝夜裡,她一雙杏眼尤其亮。
出來得匆忙,施黛隻用發帶隨意束了發,青絲攏作一股流泉,輕盈下瀉。
不施粉黛的瓜子臉瑩潤雪白,唯獨眼珠黢黑,直勾勾投來視線,叫人難以招架。
沉默片刻,江白硯笑笑:“想看看麼?”
這聲笑辨不出喜怒,讓一旁的阿狸抖了一下。
他真敢讓施黛看?
施黛點頭,緊隨其後,被江白硯牽起右手。
他周身發冷,觸上她腕骨,像塊冰。
意識到兩人體溫的差距,江白硯蹙眉鬆手,不等指尖退開,被施黛反握住掌心。
他安靜笑笑,帶她踏入院門。
“這是我過去的住處。”
四野幽謐,江白硯聲線溫靜,像初冬融雪落下的輕響:“滅門案那日,有人放火。”
仿佛在說與自己無關的小事,他語調平平。
在鏡妖構築的幻境裡,施黛見過十年前的江府。
草木亭亭,層樓疊榭,幽深回廊掩映青樹翠竹,頗有園林詩意。
到如今,成了片灰蒙蒙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