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瞧上去還算乾淨,環視四周,連灰塵和落葉都很少。
難道有人特意清掃過?
走進院中,施黛被冷風吹得縮了縮,見江白硯停下腳步,把外衫披到她身上。
有一點點單薄的熱度,帶著冷香。
“謝謝噢。”
施黛吸一口氣,再看江白硯,略微一愣:“你自己……咦?”
院子裡大部分建築被損毀一空,牆下是一口水井。
江白硯行至井旁:“無礙,我不畏寒。”
他動作熟稔地打起清水,掬上一捧,另一隻手握住施黛手腕。
方才為他擦藥療傷,她手上不可避免沾了血,粘稠一片。
江白硯指腹拂過,一點點為她清洗血汙。
他多年練劍,手指帶著厚繭,像這樣揉蹭,有些癢。
施黛指節動了動,沒壓下嘴角的笑:“你不是不在意血跡嗎?”
她都快習慣江
白硯渾身染血的樣子了。
江白硯:“你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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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如紗,落在他眼角眉梢,不久前豔鬼般的人,此刻透出朦朧的柔軟,好似一幅縹緲畫卷。
施黛很是從心,飛快親一下他鼻尖,引江白硯陡然頓住。
看表情有點懵,眼梢泛起微不可察的紅。
他頭一回被人這樣突然襲擊,停頓好幾l息,才重新掬起又一捧水。
幫她細細清理乾淨,江白硯洗淨自己的掌心,領施黛穿過回廊,來到一處偏院。
推門而入,吱呀聲響有如瀕死之人的沉吟。
施黛嗅到濃鬱的腐朽味道,瞥見江白硯擰動角落的花瓶。
“機關的順序,”他道,“是左左右左右。”
話音方落,牆角暗門打開,朝裡望去,正是阿狸提過的暗道。
施黛屏住呼吸。
暗道不深,燃有一燈如豆,入口處,是兩具跪倒的屍骨。
一個骨架沒了腦袋,頭顱落在幾l步開外,另一個胸前的骨骼空出大塊,似被震碎過。
往裡探,是更多死狀不一的骨架。
有的被擰斷脖頸,有的被斬斷手腳,更有甚者骨骼塊塊斷裂,胡亂散落滿地,其下是乾涸的蜿蜒血汙。
看樣子,屍體是在這裡漸漸腐爛的。
施黛掃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小白狐狸。
她總算明白,阿狸半夜搖醒她時,為什麼那麼戰戰兢兢了。
阿狸與她對視,淒淒慘慘戚戚。
可惡。
若不是擔心施黛的安危,它絕不會跟上來。
一想到自己尾隨江白硯時,一舉一動被對方掌握得清清楚楚,它就頭皮發麻。
暗道入口逐漸合攏,隔絕外界一切聲息,逼仄狹窄的空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些屍骨皆呈跪姿,是贖罪的姿勢。
有誰要為江家贖罪?
施黛不自覺蜷起指節:“這些……”
她心有所感,試探問:“是當年的黑衣殺手?”
江白硯:“是。”
他隻說一字,目光凝在施黛麵上,沒挪開半分。
參與滅門案的殺手幾l乎被屠戮殆儘,是唯獨江白硯一人知曉的秘密。
他用各種方式,親手了結他們的性命。
可是不夠。
當年江白硯未遇施敬承,尚在青州,算算年紀,僅十五歲而已。
十五歲之前,他以邪修替傀的身份存活於世,沉溺在無休止的疼痛與殺戮裡——
對於萬事萬物的認知,江白硯與旁人不同。
身懷血債的罪人,要帶給爹娘賠罪。
而爹娘身在江府,在這間無人知曉的暗室。
他們從未離開,一直都在。
借由昏黃燭火,施黛望向暗道儘頭。
那是一間麵積不大的方室,室內擺放有一張木桌。
兩具骸骨坐
在桌邊,一人身著玄色錦袍,一人白裙委地,恰是一男一女。
看桌上,整齊擺有兩個飲茶的瓷杯,和一冊古籍。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施黛還是聽見胸腔裡加劇的嗡響:“那是……”
江白硯仍牽著她的手。
一步一步,兩人穿過跪伏的具具屍骨,抵達暗道深處。
他的體溫異常冰。
“是我爹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眼睫極緩地眨動一下,江白硯側目望來。
見此情境,施黛會如何?
恐懼,驚愕,茫然,亦或覺得惡心?
她會因此不再喜歡他嗎?
這是種難言的心境。
既想讓她了解更多的自己,渴望施黛愈多的貼近,又心生懼意,連側頭去看她的神情,都帶有遲疑。
懼意。
在屍山血海浸得太久,江白硯少有此類情緒,粗略回想,每每皆與施黛相關。
恐她受疼,憂她厭棄,心怯於她的每一次若即若離。
他理應在發覺狐狸跟蹤的那一刻,便拔劍殺了它的。
殺念稍縱即逝,江白硯直視施黛雙眼。
“我爹死於十年前的大戰。”
他輕聲開口:“人人都說他叛離大昭,歸依邪祟。後來江府滅門,有人來放爆竹慶祝,稱是死有餘辜。”
施黛安靜地聽,手心發冷。
“兩年前,我把他和娘帶來此地,與他們同食同宿。”
江白硯笑笑:“身後那些人,都是我殺的。”
不知是不是入夜天寒的緣故,他的笑音冷如冰屑。
阿狸屏住呼吸,不敢動作。
它感受得出,江白硯極力壓抑的幽戾殺機。
“溺斃、斬首、剖心、碎骨……”
江白硯說:“我殺過很多人,將殺虐看作取樂的手段,眼睜睜看他們一個接一個斷氣。”
自虐一般,他把潛藏於心的秘辛剖開。
嗜殺的惡念,不堪的身世,病態的執欲,難以啟齒的種種心潮。
汙穢惡濁,鮮血淋漓。
兩年前,在這間擺滿屍體的暗室裡,江白硯生活過整整數月。
今夜來此,是想同父母說說施黛。
不明緣由地,心間散開枝枝蔓蔓的疼,如一樹青藤,在早春的夜悄然勃發。
握住施黛右手的力道漸緊,似是不願她逃開。
江白硯道:“我並非一身清白的善人。”
握著她的這隻手,曾不知多少次染上汙血,遠稱不得乾淨。
遍地發黑的血漬裡,數具骷髏圓睜空空雙眼,一室森然冷白。
他倏而垂眸,遮掩所有晦澀不清的情緒,以及一閃而過的偏執癡念。
江白硯啞聲說:“你還要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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