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它清楚江白硯的性子,從小到大孑然一身,慣於把所思所想埋在心底,不與旁人說上半句。
不過看他昨夜的坦白,麵對施黛,似乎好上了那麼一點兒L。
眼珠一轉,阿狸定神打量江白硯。
白衣無塵,疏朗如月,到目前為止,瞧不出任何端倪。
然而不久後,他將手執長劍,在滔天邪氣裡,屠滅千百無辜百姓。
寒意襲上肺腑,阿狸打了個哆嗦。
第六感告訴它,那起覆滅大昭的災禍,已在漸漸逼近了。
*
來到青州後,施黛的日常和以往沒太大變化。
問起阿狸有關滅世之災的事,它隻讓看緊江白硯,時刻關注江府滅門案的進展。
據它推斷,這樁案子頗為蹊蹺,如果幕後凶手真是淩霄君,找出淩霄君的真實身份,說不定可以製止災變。
沈流霜和施雲聲陪在施黛身邊,三人從街坊鄰居口中,得知了更多有關江府的往事。
江無亦與溫頤是同門師兄妹,離開師門後,在各處斬妖降魔,做過許多善事。
提及二人,青州百姓貶褒不一。
有的稱其心懷大義,救下無數百姓性命,還時常救濟窮苦人家,是難得的善人。
江無亦的叛逃,說不定是誤會。
也有人痛斥江無亦乃邪祟走狗,因一時貪念,平白害死眾多正道人士,著實可恨。
“江家滅門案?”
被問起這事,在院裡乘涼的中年男人道:“不瞞你們,我們這兒L不少人覺得,凶手是為了肅清叛徒。江無亦乾得出傷天害理的事,誰知道他家其餘人懷了什麼心?”
他想了想,隨口補充:“要麼是為複仇。江無亦效忠邪祟,害了不知多少人,指不定誰的親眷怒上心頭——唉,但屠儘滿門這事兒L,確實過分。我記得當年邪潮入城,是江夫人領頭護了青州,為此身受重傷。無論如何,她對青州城有恩。”
施黛聽他侃侃而談,想起聽江白硯說過,滅門案後,有人放爆竹慶祝。
她心裡發悶。
時間一晃過去兩天,今日查案結束得早,不到申時,孟軻便稱有生意商談,與施敬承離開鎮厄司。
江白硯回到房中,翻查所有與淩霄君有關的案宗。
線索瑣碎,跨時數年,廣布江南各處,好在他極有耐心。
——江白硯素來耐得住性子,查案是,殺人也是,如同潛於暗處的蛇,捕殺獵物之前,往往需要一段時間將其纏攏。
臨近傍晚,施黛敲響他房門,探進腦袋:“吃晚飯啦。”
江白硯起身應好。
“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去膳廳的路上,施黛朝他臉上端視半晌:“你眼裡有血絲,沒好好休息吧?”
“無礙。”
江白硯笑道:“我們將淩霄君十年來的軌跡儘數整理一遍,已尋到幾個大致相符的人。”
施黛:“十年?”
淩霄君這些年來出現在江南各地,被百姓口口相傳,鎮厄司多有記載。
隻不過一樁樁一件件瑣碎至極,要全盤理清,想必是個大工程。
難怪連她娘親都在不停打哈欠,生了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這個辦法繁瑣歸繁瑣,不得不承認,是最有效的。
大昭實力強勁的術士和武者數量有限,隻要把嫌疑人一個個列出來,再逐一排查不在場證明,八成可以鎖定唯一的真凶。
施黛與江白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還沒走入膳廳,就聞到一陣濃香。
“白硯、黛黛。”
孟軻穿了身紅衣,立在桌邊好似火霞,灼灼惹眼:“快來,彆等菜涼了。”
江白硯走近才發覺,今日菜式尤其多。
席間也尤其熱鬨。
“這桌菜不賴吧?”
施黛嘚瑟揚起下巴,笑得神秘兮兮:“為慶祝今天,我爹親自下廚,其餘人都幫了工——我也有份的。”
江白硯視線一轉:“慶祝?”
慶祝什麼?
“春分啊!”
施黛睜圓眼,脆生生重複一遍:“春分,很重要的日子。”
“的確重要。”
一旁的施敬承笑道:“白硯忘了自己的生辰?”
江白硯神情微怔。
“這事可不能忘。”
施黛笑吟吟拿起桌上瓷杯,塞進他手裡:“給,荔枝膏水。我爹說你小時候常喝。”
她說著壓低聲音:“本來想準備桃花釀的,但你飲酒一杯倒,我們就把這個提議否決了。”
施敬承和孟軻是江白硯父母的舊友,理所當然知道他的生辰。
早在半個月前,孟軻就張羅著籌備禮物了。
自七歲以後,這應是江白硯過的第一個生辰。
春分是個好日子。
草長鶯飛,春山如笑,可惜江白硯自己快忘了。
“都說計劃趕不上變化,果然不假。”
孟軻有些遺憾:“原本打算在長安城辦家宴的,結果突然來了青州,不少食材沒尋到。”
施雲聲沉著臉,摸了摸自己額前幾根被燒焦蜷曲的頭發。
他娘和他姐姐饒有興致,非要一大家子一起做飯。
他在生火添柴時一個不留神,被火灼到了頭發絲。
很災難,險些讓他變成禿腦門。
施雲聲不願回想。
“今日你施伯父大顯身手。”
孟軻指著盤中菜肴介紹,語速飛快:“這是他從北方學來的小天酥。”
“是用鹿肉做的。”
施黛豎起大拇指:“祝你一鹿無阻。”
“這一盤,是長安城盛行的羊皮花絲。”
施敬承道:“青州菜也學了幾道,白龍盤、八仙香、雲夢肉,手藝比不上青州的大廚,你彆嫌棄。”
他說著一頓,
笑意更深幾分:“白龍盤裡的魚是流霜殺的,黛黛負責洗菜,雲聲在添柴。”
施敬承本人的廚藝忽上忽下,除他以外,其他人都沒怎麼下過廚。
做飯時的場景曆曆在目,可謂雞飛狗跳手忙腳亂。
施黛摸一摸弟弟的腦袋。
施雲聲額前的頭發全打起卷兒L,衝天方便麵似的,很惹人憐愛。
沈流霜默默瞅他,沒憋住,噗地笑出聲。
在被小孩瞪上一眼之前,沈流霜迅速挪開視線,佯裝無事發生。
都坐吧。?_[(”
施敬承眉宇舒展:“生辰是大日子,白硯可有什麼想要的?”
孟軻信誓旦旦接道:“一定滿足。”
沉默須臾,江白硯搖頭:“不必,多謝。”
他已有十年不曾在意生辰,今日被提及,心覺兀然。
這般說說笑笑的場麵,隻在蒙塵的回憶裡有過。
“猜到你要這麼說。”
施黛單手支頤,側頭笑笑:“我們都給你準備了禮物。”
“雲聲的生辰賀禮,是他自己做的。”
孟軻用手肘抵一抵小孩胳膊:“給哥哥看看?”
施雲聲:……
施雲聲掀起眼皮。
他雖不是很喜歡江白硯,但不得不承認,這人還不錯。
教他身法、給他喂招,待他挑不出毛病。
小孩沒有隨意揮霍的積蓄,書院裡的同窗說,親手做的禮物最寶貴。
狼的爪子鋒利靈巧,施雲聲左思右想,最終勉為其難,用狼爪給江白硯雕了個木質護身符。
真的隻是勉為其難。
施雲聲撇撇嘴,拿起懷裡的小木盒。
闔家團聚,其樂融融,氣氛恰到好處。
施黛喝了口荔枝膏水:“對了,有件事。”
孟軻笑眯眯:“什麼?”
施黛壓一下嘴角的弧。
斟酌好措辭,施黛直截了當地開口:“我傾慕江白硯,告訴他了。”
沈流霜的笑僵在嘴角。
施雲聲的目光陡然犀利。
施黛有點不好意思,摸一下鼻尖:“剛巧,他也喜歡我。”
一瞬靜默,鴉雀無聲。綿長的寂靜在膳廳漫開,空氣有如凝固。
兩句話聽起來太少,信息量卻是太多。
孟軻用了好幾息才消化完畢:“噯…呀…”
施敬承笑意未改,趁她張口,喂她一塊玉露團。
沈流霜:……
沈流霜緩慢拔刀。
施雲聲:……
握木盒的手微微顫抖,施雲聲幽幽低頭。
決定了。
現在,立刻,馬上。
他要把盒子裡的護身符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