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未曾體會過的入侵。
自江白硯記事以來,剖開他體膚的,多是刀劍利器。
鋒刃尖銳,穿破血肉的一刻,唯有無邊刺痛。
而在此夜,經由他的唇齒,施黛的一部分與他相融。
一腔自厭自毀的戾氣被打散,像月光陡然照在心頭。
與他目光相觸,施黛不由一怔。
被她強行吻上之前,江白硯的態度堪稱冷硬,雖說施黛知道他嘴硬心軟——
但當下,江白硯眼裡水意濛濛,兩腮漾出高燒般的紅。
被他用這副模樣直勾勾盯著,隻一眼,施黛耳根發熱。
她對接吻的認知來源於電視劇和,這次稀裡糊塗探出舌頭,自己也不確定親得對不對。
那一瞬間的感受倒是記得清清楚楚,酥意橫生,頭腦一片空白,仿佛要被燙得融化掉。
頭腦一熱地親完了,施黛有些懊惱。
她把江白硯壓在身下,雙手支撐於床榻,沒讓自己碰到他的傷口。
這會兒低頭看去,他胸前一道血痕受到拉拽,有開裂的趨勢。
“你彆動。”
施黛趕忙道:“我給你重新——”
說出更多話之前,江白硯按住她後腦勺,用力下壓。
無論學什麼,江白硯都很快。
這個吻遠遠不算溫柔,透著股壓抑的狠勁,幾近失控。
他的舌尖強勢探入,發狠般肆意掠奪,由最初的生澀勾弄,漸至壓上她軟舌,蠻橫碾磨。
無法呼吸。
熾燙的體溫織成巨網,蘊藉藥的苦澀,和鐵鏽般的腥。
鮫人獨有的冷香幽然彌散,與施黛急促的吐息緊密交融,讓她漸漸失卻氣力,心跳如鼓擂。
直至呼吸不過來,施黛頭暈腦脹,推了推江白硯肩頭。
他眼底深黑,像一汪被攪亂的墨。
知她氣息不暢,江白硯在她舌上狠壓一下,適時退離。
新鮮空氣湧入口鼻,唇上被他吮得發麻,施黛仍有點懵。
由她主導的那個吻稱得上柔和,顯而易見十分生澀,到江白硯這裡,像猛然開竅似的,繾綣之餘,多出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一吻結束,始作俑者乖乖躺在她身下,雙目通紅。
滿室靜謐,施黛聽見江白硯喉間淌出的喘息。
“恭喜。”
舔了舔發腫的下唇,施黛小聲說:“你青出於藍勝於藍,出師了。”
江白硯:……
因她這句不合時宜的話怔忡一瞬,江白硯啞聲:“你當我是什麼?”
厭棄他時,施黛能用最刻薄無情的言語羞辱他;知他體內的邪氣亟待鎮壓,便施舍幾句“喜歡”,和幾個廉價的吻。
教他如何去信。
施黛在床榻坐直身子,拿起一旁的繃帶:“是喜歡的人。”
似乎覺得好笑,江白硯輕嗤:
“我這般邪物,配得上施小姐的中意?”
“怎麼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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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耐心給他順毛,擦拭他胸口滲出的血珠:“江沉玉這麼好,我不喜歡才奇怪吧。”
方才被江白硯吻得太凶,她耳垂尚在發燙。燭火晃蕩,光影碎在她糖漿般的眼瞳,像流雲托映的月亮。
雙唇不點而朱,窺得見瑩潤水色。
是被他舔舐過的痕跡。
江白硯凝神看了須臾:“施小姐真是……會哄人。”
施黛一本正經:“是真心話。”
江白硯垂目相譏:“這種話,沒法把我哄住。”
施黛不甚在意地笑笑,低頭幫他擦藥:“那就多哄哄嘛。”
……小騙子。
被她壓在床榻,江白硯沒再掙紮,任由施黛擺弄,靜靜看她。
用極度冷靜,卻瀕臨失控的眼神。
無法否認,當施黛軟聲安撫、貼上他唇間時,體內如有暗火在轟然灼燒。
江白硯厭憎她的欺瞞,得她親昵,依舊生出失而複得的歡喜。
身體與心魂,皆在渴求施黛的親近。
他真是瘋了。
施黛認認真真為他擦完藥,習慣性朝血口吹了吹,吹完才意識到,和江白硯相處一段時間,這個動作成了條件反射。
等綁好繃帶,她在江白硯腰側係上個不大不小的蝴蝶結。
他從頭到尾異常乖順,猜不透在想什麼,隻一瞬不瞬注視她的臉。
略顯迷離的視線,又帶了野獸狩獵般的審視與探究,七分冷戾中透出三分軟。
施黛抗拒不了這樣的目光,故作鎮定:“你困了嗎?”
江白硯眼底泛著血絲,加之這幾天在不間斷地屠戮妖祟,想必精力到了極限。
桃花眼眨動一下,江白硯勾起唇邊:“嗯。”
他挪近些許,在被褥蹭出道道褶皺,下巴抵上施黛肩頭:“一起睡?”
他絕對是故意的。
說話時,江白硯有意無意觸上她耳垂,氣音輕軟,像春風幽微一掃。
施黛繃直身板,耳朵紅暈更深:“好。”
他這是……稍微消氣一點了?
她弄不懂江白硯的心思,聽他語調柔軟,可扭頭望去,那雙桃花眼晦沉如海,讓人心覺不安。
兩人都受了傷,施黛體力嚴重透支,不想動彈不想思考,連吃東西也拋在腦後,整個蜷進被窩。
江白硯熄滅燭火,躺在她身側。
顧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諸多傷痕,施黛忍住了抱他的手。
暗室偏僻,牆頂開有幾處孔洞,漏下碎如殘雪的月光。
不為人知的角落無風無聲,施黛兀自出神。
在原有的軌跡裡,上古惡祟附身於江白硯,引動災變,致使大昭滅亡。
那時的江白硯,經曆過什麼?
施敬承與孟軻心係玄牝之門的異變,沒有施黛陪在身邊,無人知曉他被
邪祟當作容器,陷入心魔境後,被邪氣逐漸侵襲。
好像自始至終,江白硯從來隻是一個人,連查明家人死亡真相的執念,也淪為一場空的泡影。
哪怕他為之強撐了十餘年。
倘若不為複仇,以江白硯的自尊心,早在被邪修種下替傀術的時日裡,就已了結自己的性命。
結果什麼也沒實現。
施黛想著難受,側躺過身去,正對上江白硯的眼。
在他瞳底,映滿月華皎潔的光。
“怎麼了?”
施黛輕聲問:“一直這麼看我。”
江白硯答非所問:“你當真要留下?”
話雖如此,當他開口,手臂已環上施黛腰身。
江白硯看上去瘦削,實則常年練劍,肌骨緊實有力,攀纏上來,像掙不脫的藤。
他記著施黛的傷勢,特意避開那幾道血口子。
“當然啊。”
施黛說:“不然我來找你做什麼?”
她答得直率,讓人生出是真心所言的錯覺。
江白硯的體息將她包裹,臂膀收攏:“我體內匿有邪祟。”
施黛理應殺他,像其餘所有人那樣。
於她而言最理智的做法,要麼一刀刺入他心臟,要麼給施敬承等人通風報信,讓鎮厄司斬除惡祟。
他殺了這麼多年的妖邪,到頭來,自己反而成了罪不容誅的醃臢之物。
江白硯想著笑笑:“與我待在一處,確會連累你。”
“這有什麼。”
施黛道:“邪氣不是可以祛除嗎?我們一起想辦法,好過你在林子裡殺來殺去——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殺念越盛,邪祟複蘇越快。
往日的江白硯嗜殺成性,對世間留戀甚少,的確是最完美的容器。
“無礙。”
江白硯道:“尚可壓製。”
“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啊。”
施黛鬆了口氣,順從本心說:“就算我不來找你,等上古邪祟出世,我鐵定沒命。跟你在一起,說不定還有點兒活下去的指望。”
沒料到她如此直白,江白硯低笑:“施小姐……很實誠。”
這是最簡單的一層邏輯,江白硯不可能想不到,施黛習慣打開天窗說亮話,沒打算半遮半掩。
江白硯又問一遍:“當真不走?”
施黛不厭其煩:“不走。”
她說完加重語氣,義正辭嚴:“還有,什麼‘施小姐’‘施小姐’的?你再叫,我也喚回你‘江公子’了。”
江白硯低低應聲:“施黛。”
時候不早,施黛困得厲害,被他抱在懷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江白硯半垂下眼。
她不久前濯洗過的長發鋪了滿床,在月下散出流光,錦緞般柔軟。
施黛的小半側臉藏在陰影下,光暈朦朧,像名家筆下的秀麗山水畫。
昏沉無光
的臥房裡,萬般皆似夢境。
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