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畫,我去購置黃紙朱砂。”
江白硯道:“宣紙存不住靈氣,恐將你的靈氣平白耗損四成。”
是這個道理。
施黛點點頭,思量片刻,還是畫了十來張威力不小的符籙,仰起下巴嘚瑟一笑:“這叫未雨綢繆。”
她把餘下的靈氣留給黃紙用,沒接著往下畫,狼毫筆在指間輕盈一轉,落下兩點暈開的墨漬。
紙筆在前,施黛心血來潮:“你會畫畫嗎?”
江白硯站在她身邊,聞言微頓:“僅兒時學過。”
那是十年前的舊事了。
他自幼聰穎,在詩詞書畫上極具天賦,隨先生學過丹青。
後來江府滅門,江白硯不再握筆,常年執劍。
哪怕偶爾提了筆,他也沒描摹畫卷的閒情逸致,而是一心勾符除妖。
施黛笑笑:“我也是以前學過。”
她本人沒機會上美術補習班,修學水墨,是原主的記憶。
歸根結底,在某些方麵,繪畫
和畫符有共通之處。
施黛練習符術久了,對符籙信手拈來,動筆行雲流水,加之與原主的記憶大部分融合,作畫時,頭腦和身體都有下意識的反應。
思索須臾,施黛饒有興致攥緊筆。
筆鋒遊弋,不消多時,紙上現出一株花枝繁盛的樹。
“是梅花樹。”
她又添幾筆,畫上兩道人影:“你和我。”
施黛側頭,雙目亮如玉珠:“怎麼樣?”
她畫得隨心所欲、不拘一格,雖潦草稚嫩,卻摒除了死板匠氣,精巧靈俏。
江白硯一眼辨出:“成婚之日?”
“嗯。”
施黛說:“那時是冬天,長安一定會下很大的雪——”
她興趣盎然,在紙上的空白重新作畫。
這回是兩人分立,中間多出個巨大團狀物,似是人形。
施黛很滿意:“我們可以堆雪人。”
她彎了眼,發絲在燈下淌出瑰麗色彩,一高興起來,眉間流光溢彩,柔和得像束暖光。
靈動溫暖,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施黛把筆遞給江白硯:“到冬天,你想做什麼?”
他垂目一瞬,長睫覆下濃鬱陰影,在眼尾勾起小而淺的弧。
“冬日天寒。”
江白硯提筆:“想同你圍爐夜話,煮茶賞梅。”
他有雙漂亮的手,骨骼分明,修長有力,因不擅長丹青水墨,落筆稍有滯澀。
但好歹學過一兩年,又常年苦修字符,江白硯筆觸漸漸流暢,和他性子一樣,是偏於簡約的畫風。
施黛湊近了看,紙上是兩個煮茶的小人,身後窗牖大敞,飛雪漫天。
她笑逐顏開:“好看。”
冬天在這兒,春天也不遠了。
想起曾經送給江白硯象征一年四季的生辰禮物,施黛鋪開另一張紙:“春天呢?”
她搶先畫下:“春天要放風箏!最近老是出事,我們忙來忙去,一直沒機會出去玩。”
江白硯輕揚唇角:“嗯。”
他想了想,在一旁落筆:“春朝踏青,曲水流觴。”
曲水流觴宴,指的是在彎曲水道裡放置酒杯,酒杯順水流到誰身邊,誰就拿起飲下。
在長安,這是百姓們春天消遣的風雅舊俗。
施黛瞅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的酒量……”
想打敗江白硯,正麵對決的可行性少之又少,最直截了當的法子,是給他灌酒喝。
這人一杯倒。
“夏天的話,”施黛握起筆,“吃西瓜,去海邊。”
盛夏熱得厲害,她大可抱著江白硯納涼。
說不定,還能順便抱一抱鮫人尾巴。
江白硯在空處添:“暑意正盛,可泛舟遊湖。”
“秋天——”
施黛想了想,畫個又大又圓的月亮:“中秋賞月,闔家團圓。你和我爹會做吃的,
我們試試自製月餅。”
安靜片刻,江白硯輕聲道:“秋高氣爽,賞桂賞菊。”
施黛適時接話:“吃桂花糕栗子糕和蟹膏!”
江白硯很輕地笑:“好。”
一年四時的閒情趣致,被他們逐一畫在四張宣紙上。
晃眼望去,好像真的和她過完了一生。
他定定凝視,聽施黛說:“要說到做到哦。”
江白硯未語,擁她入懷。
他昨夜幾乎沒睡,不願浪費所剩不多的時間。
預感到邪氣的洶湧滋長,江白硯用了大半個晚上,把餘下的鮫淚縫上嫁衣。
回房後,借由燭光,他久久凝望施黛的睡顏。
細柳眉,杏子眼,瓊鼻朱唇,若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
是她,也隻能是她。
俯身埋首於施黛頸窩,江白硯開口:“喜歡你。”
他的側臉抵著施黛脖頸,呼出的熱氣全落在那處,又酥又癢。
和體溫一同傳來的,是江白硯平穩有力的心跳,每次呼吸,都聞得到清淺微香。
沒忍住輕顫,施黛不知怎麼,下意識問他:“有多喜歡?”
江白硯似乎笑了下。
“什麼都能給你。”
他道:“我有的,儘數予你,我沒有的,便奪來贈你。”
這話換作尋常人說,無疑不切實際。
但江白硯有底氣,也有實力。
才氣無雙,不世之才,一劍無出其右。
直至此刻,他方顯出少年人獨有的桀驁與篤信,凝眸對施黛道:“你所思所念,我皆可為。”
江白硯說得認真,像是承諾。
盛滿燭光的桃花眼近在咫尺,一瞬驚鴻,瀉出劍光般的凜色。
怦然心跳聲裡,施黛忽然想,如果江家滅門案未曾發生、江白硯不是由邪祟挑選的容器。
他理應如此刻一樣,風骨亭亭,鮮衣怒馬。
可惜沒有如果。
心緒難言,施黛一把抱緊他:“不需要。”
她悶悶說:“我隻要你就夠了。”
眉間風雪化開,江白硯溫聲:“好,我是你的。”
“既然是我的,”施黛深吸口氣,“不許受傷,不許自傷,也不許總想有的沒的。要不然——”
她抿起唇,右手下探,觸及江白硯手背。
指尖掠過冰涼肌膚,來到他掌心,順勢合攏。
以禁錮的姿態,施黛與他十指相扣。
世上哪有真如朝陽一般,純然無瑕、心無雜念的人。
從小咬著牙一路往上爬,比起常人,她執念更深,也更堅決。
麵對施黛,江白硯願意褪下滿身尖刺,贈予她少有的溫馴。
置身於江白硯眼前,她亦能破天荒地傾吐執欲,袒露朝陽下晦暗的陰翳。
施黛說:“我有時也會想,要把你關起來。”
她握得太緊,江白硯沒掙紮。
他隻垂眸一笑,縱容應聲:“關起來也無妨。”
下一刻,江白硯問她:“嫁衣,你想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