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麵對突然出現在家裡的燕雲,眾人卻連一點異樣都沒有。
燕雲給自己找了一堆借口,卻發現根本沒人在乎,憋得坐上餐桌時還在耿耿於懷。
早餐桌上的氣氛一開始還好,雲燕洗完漱迷迷糊糊的,瞟見燕雲後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林鳳鳴起的晚,等到他打著哈欠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後,早餐的氛圍卻突然在這一刻凝滯了。
幾天沒回家的雲燕看到時隔多天再次坐在一起的兩人,終於後知後覺地眼皮一跳,驀然清醒過來看向燕雲:“等下,你不是住校了嗎,怎麼回來了?”
燕雲準備了一堆借口,此刻卻突然不想說了,他自顧自地剝了個雞蛋,反手正準備往林鳳鳴碗裡放,動作走到一半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驀然頓住了。
正當他準備收回手自己解決那個雞蛋時,林鳳鳴卻相當自然地把雞蛋接了過去,掰開蛋白,將蛋黃往燕雲碗裡一扔後,低頭緩慢地吞咬下了剩下的那點蛋白。
雲燕叼了個包子,睜大眼睛看了看林鳳鳴,又看了看燕雲。眼神中充滿了驚疑不定,看起來很想問點什麼,卻礙於家長在不好開口。
不過她很快就沒空顧及這些了,因為沉默了良久的燕雲看到林鳳鳴這個無比熟稔的動作後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班主任昨天說高二就要分科了……我想讀理科。”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驟然看向了他。
是個人都知道燕雲的理科和他的文科相比到底是什麼水平。
下一年就是新課改,目前高一的那一屆已經不用再考慮學理還是學文的問題了。
但正因為如此,班主任才在班上再二強調要慎重。他們這一屆複讀的難度呈幾何倍增加,沒人知道課改後是什麼光景。
連林鳳鳴這個文理兼長,隨便選哪個大概率都是年級第一的人也在斟酌這件事,壓根不敢在這麼早就誇下海口。
而燕雲就在這種情況下,堂而皇之地說自己要選理科。
林鳳鳴聞言一愣,不可思議地抬眸看向對方。
雲英看了燕雲一會兒道:“你想好了?”
“嗯。”燕雲點了點頭,“反正我打算走表演,學文學理應該沒差。”
“你理科不如文科,你自己想好。”雲英不打算乾涉他的決定,但還是提醒道,“彆到時候後悔。”
“不會後悔的。”燕雲以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道,“考不上大不了複讀。”
一般家長聽到孩子對學業這麼不重視的態度大概率會生氣,然而在他們家事情卻是相反的。
雲英和燕九州聽了沒太大反應,林鳳鳴聞言卻沉了臉,氣得當場放下筷子,冷著臉道:“我吃飽了。”
言罷端著碗就進了廚房,刷好碗後等都不帶等燕雲的,拎著書包就往外走。
燕雲見狀碗也顧不上送了,飯都沒吃完便跟了上去。
雲燕看他們倆這幅樣子看得牙酸,撇了撇嘴低頭繼續吃飯。
上學的路上?_[(,林鳳鳴冷著臉走在前麵,根本就不搭理燕雲,對方小心翼翼地要去牽他的手,卻被他反手甩開。
書包更是不許人碰,燕雲這才意識到,林鳳鳴這次是徹底生氣了。
這麼多年來,兩人沒少吵架,有時候晚上躺在一起正準備睡時也能因為一點小事吵起來,最終的結果無非就是林鳳鳴拿著枕頭砸他,然後裹了被子轉身背對著他,從來沒有過眼下這種情形。
燕雲從沒見過林鳳鳴生這麼大的氣,因此明白了這人之前對自己有多克製。
為此他費勁力氣,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想儘辦法哄人。
既然要哄人,那校是肯定不能再住了。他住了不到兩個月的校便又恢複了走讀,也算是一樁“美談”。
可哄人歸哄人,燕雲選定的路,沒有人能左右。
最終下學期預分班時,燕雲還是在全班人都震驚的目光中選了理科。
林鳳鳴氣得心下滴血,其他人不知道燕雲發什麼瘋,他卻清楚對方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想到這人拿著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他就氣得恨不得掰開看看他腦袋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但他再怎麼生氣,最終兩人還是分到了一班,而且好巧不巧是,他們還是同桌。
木已成舟,林鳳鳴也不可能真的和燕雲生什麼隔夜氣。
再加上他麵上氣燕雲拿他自己的前程開玩笑,另一方麵,在潛意識裡他其實也在埋怨自己。
他無意識地把自己當做了阻礙燕雲前途的那塊石頭,為此產生了難以忽視的愧疚——如果對方真的高考失利了,那他便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伴隨著愧疚而生的是責任,於是毅然決然地選了理科,剛和心上人坐在一起,還沒高興幾天的燕雲便突然發現,林鳳鳴對自己的態度變了。
對方從先前初中乃至高一時對自己成績不聞不問的樣子,變成了一個嚴厲且負責的“老師”。
之後的一年裡,隻要一牽扯到學習,他們的身份便仿佛倒轉了。
林鳳鳴成了那個教訓不聽話弟弟的哥哥,而燕雲則成了那個閉嘴聽訓的弟弟。
無數個相似的夜晚,兩個人下了晚自習回到家,林鳳鳴都要再額外地給他布置一套卷子。
寫卷子時到還算和睦,但寫完的評卷環節就沒那麼和諧了。
林鳳鳴冷著臉看著卷子,為了防止打擾到隔壁家長的休息,隻能壓著聲音咬牙切齒道:“你再跟我說一遍有沒有洛倫茲力?”
燕雲相當篤定道:“沒有。”
燕雲見過林鳳鳴給之前那個年紀第五講題的樣子。
他一道題最多講兩遍,態度也是淡淡的,對方如果聽不懂他就不再講了,而是讓對方自己回去看答案。
班上時不時有人來找林鳳鳴問題,而他的態度永遠都是平淡且冷靜的,從來沒有像眼下一樣……
林鳳鳴被他
氣得恨鐵不成鋼,拿起手邊的草稿紙直接砸在了燕雲頭上:“這不是洛倫茲力是什麼?你叫洛倫茲是吧,你親自給它改名了?!”
燕雲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卻不知怎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看到他挨了罵還笑,林鳳鳴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物理差成這樣還敢選理,你腦子進水了嗎?理綜卷子上是有金條還是有銀元,就非得選理?!”
“既沒有金子也沒有銀子。”挨了半天罵的燕雲突然道,“但有我心上人。”
林鳳鳴猝不及防聽到了這話,當即睜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心跳驀然加速,快得像是什麼東西在亂撞。
安靜的夜晚,曖昧的氣氛總是會讓人卸去防備。
燕雲陡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把什麼話說漏了嘴,心下懊惱之際,麵上很快便調整好了狀態,轉而又成了那個“不恥下問”的好哥哥:“有了洛倫茲力之後呢?電場的受力分析怎麼算?”
林鳳鳴一時間都忘了罵他,走神間語氣難得平緩地講完了整道題。
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剛剛發生的事,仿佛那隻是一段無關緊要的插曲。
可接下來的幾天中,那句話總是縈繞在林鳳鳴的心頭,惹得人在兵荒馬亂中不住地回憶,直到那段記憶在不斷翻閱中失了真,才不禁開始懷疑那是否是真實的記憶,亦或者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白日夢,而那句話,也不過是造夢者在夢中的囈語。
可無論林鳳鳴怎麼兵荒馬亂,他麵上都是冷靜的,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而在這期間,補習還是要進行的。這種補習一直持續到燕雲開始去集訓才被迫停止。
隻不過伴隨著補習一並暫停的,是林鳳鳴身邊的熱度。
他的課桌和枕邊同時空了,隻留下一點名為過往的餘溫尚且留存,但很快便被冬天的寒冷給取代了。
思念像是逐漸生長的薔薇,用帶刺的藤蔓裹著跳動的心臟,紮穿了心房,汲取著血肉盛開出了鮮豔到讓人無法忽視的花朵。
——我想見他。
這個念頭一出,便如同燎原般占據了所有的思維,箍得人思考不了其他任何問題。
林鳳鳴向來是行動力極強的人,他是這麼想的,自然也是這麼做的。
他裹著棉襖,孤身一人到了燕雲訓練的地方,誰也沒有告訴,甚至都沒告訴燕雲這個當事人。
剛一到地方,推開訓練室的門,熱氣裹著嘈雜的聲音撲麵而來,但林鳳鳴甚至不用分辨,便看見了一處落地鏡前站著的燕雲。
對方此刻正在跟人對台詞。
林鳳鳴裹著圍巾走了過去。
他的腳步聲很輕,混在訓練室嘈雜的聲音中更加不明顯了。
可燕雲不知怎的從無數頻率中分辨出了那段熟悉的聲音,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甚至沒敢回頭,隻敢抬眸看向麵前的鏡子。
據說人在意識到自己做夢時,夢便會不受控製地坍塌。
燕雲直勾勾地看著鏡子中從身後走來的人,那一刻,他甚至做好了從夢中驚醒的準備。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直到那人的從鏡子中和他對視,見他看到自己卻不回頭後,對方的表情一下子危險了起來。
燕雲不敢怠慢,驀然扭頭看向眼前實實在在的夢中人,像是害怕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把夢中人給驚醒了一樣,他輕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林鳳鳴沒有回答,而是就那麼抬眸看著他反問道:我不能來嗎??[(”
燕雲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嘴角便先一步翹了上去。
一旁和他對戲的人聽到燕雲這麼小聲跟人說話,震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忍不住道:“這位是?”
“我弟弟。”燕雲看了林鳳鳴一眼,明白對方不喜歡那個名字,突然間有些猶豫。
林鳳鳴見狀主動道:“林鳳鳴。”
燕雲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了他。
這名字是他一模考試時突然想出來的,出了考場便興致勃勃地跟人分享,然後便得到了當事人嫌棄無比的評價:“土。”
燕雲當時隻是有一點小失落,隻是一點而已。
畢竟給心上人取名這種事情,親昵得實在有些過了頭,他也沒想過對方會答應。
一想到如果對方真的用了自己取的名字,之後所有人都隻能用這個名字稱呼對方,燕雲便陡然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帶著扭曲的情緒。
那種感覺就像是親筆在對方身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他當時強行壓下了那股情緒,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時嘲諷土的林鳳鳴,此刻卻真的用了他取的名字。
之後發生了什麼燕雲已經記不清楚了,他隻知道自己為了那人簡簡單單的一個自我介紹,沒出息地連台本都差點拿錯。
往常恨不得在訓練室呆到最後一個再走的燕雲當天居然是第一個早退的,於是訓練室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寶貝弟弟來看他了。
溫暖的插曲過後,寒冷而緊張的集訓一直持續到了藝考的前一天。
藝考的結果沒什麼懸念,燕雲瞟了一眼便該乾什麼乾什麼了,一點多餘的情緒波動都沒有,林鳳鳴見狀卻鬆了口氣。
不過兩人都明白,藝考隻是敲門磚,最終的文化課才是一錘定音的事情。
寒假一過,高二的日子掰著手指頭數也不剩下幾天了。
時間眨眼而過,再抬頭時,考場外響起了陣陣鈴聲——高考結束了。
無數人撒花一樣衝出了考場,林鳳鳴站在考場門口等燕雲,身旁跑過了無數個壓抑不住激動的考生,像是封印解除了一樣。
當他看到從對麵向他走來的燕雲時,對上對方的眼神,林鳳鳴心下微妙地一跳,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燕雲有了些許改變,但一時間又分不清楚是哪裡發生了改變。
想不清楚林鳳鳴便決定不想了,考場外熱得出奇,他把書包扔給燕雲後自然地扯著對方的袖子表示自己要吃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