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聽說長公子又欺負李廷尉了……(1 / 2)

李斯這下子更睡不著了。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那大概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正是秦王政十年,一年前王上於雍城加冠,趁機剿滅嫪毐之流,徹底掌握了朝堂實權。次年,呂相呂不韋也被免除相職,放逐巴蜀。

作為呂相門下的客卿,那時候李斯的日子相當不好過。

不僅因為造反犯上的嫪毐是呂相推薦給太後趙姬的,也因為呂相在朝中聲望過大,威脅到了王上的統治。

造反和弄權兩項大罪壓下來,自然不可能隻有呂不韋一個人受罰。秦王沒有遷怒他們這些客卿,已經算是網開一麵了。

但很快情況急轉直下,秦國貴族向王上諫言,說前六國之人多為間諜,不如儘數驅逐。

他們舉例的是衛國人呂不韋,以及韓國人鄭國。當時鄭國正在修建溝渠,秦國卻流傳出鄭國此舉乃是“疲秦之策”。

呂不韋不是真的奸細,鄭國卻跑不掉。秦國貴族以此為借口發難,剛剛掌權的秦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於是秦王下了“逐客令”,凡大小官員,非秦人一律驅逐出去。

李斯很不巧,就是被驅逐的人之一。

秦國能成為強秦,來自六國的人才功不可沒。所以儘數驅逐走這些人才,很顯然弊大於利,秦王不會真的這麼做。

其實聰明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個所謂的逐客令隻是王上的迂回之策,暫時向貴族妥協。

他在等,等一個人能“說服”他改變主意的大才,用對方來堵住貴族的口。

由於事情牽扯到了自己,李斯也很難保持鎮定。但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自保的辦法,並且抓住了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很快,名傳千古的《諫逐客書》被呈給了秦王政,成就了李斯在青史上的第一次揚名。

然而倉促之下做出的事情必然存在疏漏,李斯雖然成功留了下來,他自己心裡卻依然忐忑。

當時的他未能看清王上的真實意圖,隻覺得鄭國之事不能再生波折。

本來貴族就是拿鄭國的奸細身份說事的,但他們這番說辭也隻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可是倘若李斯在這個時候告訴了秦王鄭國渠存在額外修建的問題,那就是坐實了貴族的控訴。

有了證據,貴族的氣焰隻會更加囂張。他李斯好不容易留了下來,豈能因為區區鄭國功虧一簣?

所以李斯私自做主隱瞞了這件事,一瞞就瞞到現在。

如今的李斯當然已經想清楚了之前的烏龍,意識到自己是關心則亂了。

其實直接告訴王上並不會有什麼問題,王上大可以借口“諸位既然懷疑鄭國有問題,不如修渠之事暫行調整”,合乎情理地將多修的那部分工程暫停。

可是李斯隱瞞了,他當時的隱瞞導致自己陷入騎虎難下的境地。後續再想翻出來說,也沒了機會——既然現在能發現,為什麼當時沒講?你李斯到底想做什麼?是否是韓國的奸細?

如今的李斯不是沒有犯錯受罰的資本,他隻是不敢而已。尤其如今正是滅韓的緊要關頭,此時受罰唯恐會錯失更進一步的良機,李斯不想蒙受這些損失。

然而這種事情越拖就越是棘手,繼續往後拖延恐怕受的罰會更重。

李斯實在是心虛,因而這次向王上回稟鄭國渠弊端時,特意做足了準備。

他先是花費一段時間尋找到了有本事的水利大師,借口對方看出了鄭國渠這些問題,以此進言,而不是他自己看出來的。

為了尋找相關人才,這才沒能在滅韓之戰打響的初期將奏折遞上,而是硬生生耽誤到現在。

這麼一番耽誤,又給他李斯增添了一重罪名。

李斯很想瀟灑地表示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但他實際上愁死了。要不也不會扶蘇隻是拍了拍他那封奏折,他就立刻把奏折收了回去,不敢呈給王上。

李斯現在愁得是頭發都要被抓掉一把。

不知道長公子在賣什麼關子之前,他隻是心情有點忐忑。知道了以後,他已經進化成了非常忐忑。

公子道破了他的秘密,顯然是在威脅他。被拿住了把柄,他除了老老實實成為公子的人,沒有第二個選擇。

李斯當然可以主動去向大王請罪,以他的能力,不至於直接被厭棄,頂多是將功贖罪罷了。

可是這麼做無異於得罪了公子,李斯捫心自問,他沒把握在得罪對方之後保全自己。而且下一任秦王不出意外就是長公子,現在不站隊是高興了,等長公子繼位他李氏一族焉有好日子過?

更何況王上和長公子父子感情極佳,他在兩人之間進行取舍不過是枉做惡人。倘若哪天王上得知了其間內幕,也不見得會稱讚他忠心耿耿。

與其掌握主動權,自行選擇得罪哪一方,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個被逼迫的小可憐。

長公子既然肯威脅他,必然是看得起他,否則一個無用之人何必公子費心去搜尋把柄。

李斯苦中作樂地安慰了一番自己,心裡這才好受不少。

既然已經想通了公子在謀算什麼,李斯也不必再將奏折壓下。公子不會輕易將這個把柄說出去,他明日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向王上回稟,順便同公子表個態,以免公子以為他不識抬舉。

懷揣著滿腔心思,李斯隻覺得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挨到日頭升起,早朝要開始了,李斯趕忙上了早就備好的車架。

今日的早朝扶蘇沒來。

秦王政覺得兒子身體還沒好全,不用著急上朝。於是強令兒子再多休息一會兒,他自己倒是睡得晚起得早,大清早就精神抖擻地出門了。

扶蘇對父親的身體十分憂慮。

睡眠時間如此之少,怎麼可能不影響健康呢?長此以往,恐怕壽數也會有妨礙。

上一世父親不到五十便薨逝了,扶蘇絕不肯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看來“病愈”的速度要加快一些了,他寧願住回宮外去,也不願自己因病什麼都做不了。

早朝持續時間不長,因為這兩日沒什麼戰報傳來。其他事情該處置的都處置了,隻剩一下雞毛蒜皮,倒也不必非得占用朝會的時間去回稟。

大秦官員畢竟都挺忙的,跟著一個卷王般的王上,加班是常事。朝會上聚集了那麼多人,大家可沒那閒工夫不乾正事待著聽你說這些小問題。

扶蘇朝食才用完沒多久,父親便回來了。一回來就趕著兒子出去走動走動,說是醫官的叮囑,叫他飯後走一走,對身體好。

扶蘇十分無奈,父親對他自己的身體要是能有一半的上心就好了。

可他拗不過親爹,還是老老實實地走了出去。正好今日李斯肯定要再進宮一趟,不出意外他們還能“偶遇”一回,可以借機處理完昨日的後續。

扶蘇出門之後很快就撞見了匆匆走來的李斯,他主動後退一步避開,讓李斯先去把正事回稟了。

儘管李斯很想先拉著長公子把事情說清楚,見狀也不得不按捺下心思。

等一刻鐘後李斯從殿內出來,果然見到公子已經在他出宮的必經路上等他了。

“見過公子。”

李斯上前行禮,姿態比昨日還要謙卑。

扶蘇示意他不必多禮,但也沒叫人落座。二人就這麼一站一坐地說著話,仿佛很尋常的公子與臣子偶遇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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