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弟弟們的事情回來,就見父親已經放下了奏折,正在按揉酸痛的手腕。
竹簡沉重,拿久了手酸。放在桌子上低頭看的話,又會變成脖子酸。提筆寫字也沒好到哪裡去,寫久了關節會疼。
扶蘇眼裡的擔憂一閃而逝。
上輩子父親病中也不忘處理政務,手抬不起來就用絹布吊著,簡直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扶蘇忍了忍才沒上去把所有奏折都攏到自己那邊不讓父親看,隻能親自倒杯溫水讓父親喝一口歇歇。
回頭還得傳醫官來一趟,他記得熱敷可以緩解疼痛。令醫官加點藥材進去,應當能效果更佳。
“處理完了?”
秦王政看見兒子坐回來,隨口問了一句。
扶蘇點點頭:
“弟弟們往日從不逃課,這次應是我的問題。我給他們加的課業太重,他們學不下去了。”
在弟弟告狀之前自己先反省一二,這樣他們再說什麼就沒用了。
果然,秦王聽完不以為意,反而嫌棄起來:
“一點課業而已,這都不肯學,還敢學陰嫚逃課。”
陰嫚那是該學的都會了才出去玩的,他們呢?敢說自己學會了嗎?
這麼多人裡頭都挑不出一個有陰嫚那麼聰明的,還有臉抱怨父親偏心。想要自己成為被偏愛的那個,倒是努力學習去。
秦王政想想就生氣。
扶蘇見狀趕緊岔開話題,說起政事來。秦王一聽政事立刻把兒女間的小官司拋之腦後,表情嚴肅起來。
片刻的休息過後還要繼續處理奏折,方才公子們的事情便這樣揭過了。
臨近晚膳的時間,扶蘇拿起了分給自己的最後一封奏折。
這封奏折說的是有兩個小官因為職務衝突吵起來,於是請王上親自定奪。
這件事很好處理,既然雙方同時負責一件事,那就看誰更清閒一點,把事情分派給那人。
左右他們是爭著想擴大自己的職權範圍,又不是嫌累把自己負責的部分往外推給同僚。
因為秦王什麼事都想親力親為,是以像這種雞毛蒜皮也被呈了上來。可扶蘇卻覺得,即便父親事事要過目,也沒細到這個程度。
這都要父親來評判,那還要其他官員乾什麼?兩個當事人的上官不能出麵調停一下?
幾句話能解決的事情,偏要複雜化,還給父親增加工作量。
扶蘇決定回頭就讓李斯去查查他們的上官每日裡都在乾什麼,公務有多到無法處理這些瑣事嗎?
要是叫他知道對方工作清閒,那這人就可以收拾收拾準備開始每日加班到深夜了。
當日下職回府後,李斯收到了公子的傳信。
李斯:……雖然但是,我隻是一個管司法的廷尉啊!
為什麼還要乾監察百官的活?公子都能避開王上的耳目給他傳信了,難道還能抽不出人手自己去調查?
還是說,公子覺得官員間的小官司也該他們廷尉司的官員來評斷,於是借機敲打他?
這麼一想,李斯忽然就覺得公子隻是讓他去調查那兩人的上官,而不是直接斥責他沒做好分內的事情,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
李斯慶幸不已,當即決定立刻派人出去查。務必以最快速度得出結果,不叫公子久等。
萬一等久了公子不耐煩了,直接和他算起失職的罪來,那他冤不冤?
後話暫且不提。
章台宮內,扶蘇提筆批注過後將奏折放到一邊,開始琢磨要怎麼將這堆奏折裡父親無所謂是否要他親自定奪的那部分全部挑出來。
若是可以,他想把奏折都發回去,讓下頭自己處理了。這樣他們日後就知道哪些是必須上報的,哪些是不用拿去勞煩王上的。
於是晚膳時,扶蘇便向父親提出了建議。
他想試著在父親處理奏折之前替父親先把奏折分個類,安輕重緩急擺放。
雖然這種工作已經有內侍先做過了,但內侍畢竟不懂朝政,分得比較粗淺。大多時候都是朝臣遞上了重要的奏折,會特意告知內侍一聲,免得他們放錯了位置。
這種分法就造成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奏折和完全不看也沒事的奏折混在一起。父親不得不把所有竹簡都仔細看一遍,好進行分辨。
這樣太浪費時間了。
上輩子扶蘇處理奏折時就把橋鬆提溜過來給自己分奏折,於是每日朝會結束後他還能睡個回籠覺。
像這種繁瑣又費勁的事情,該讓兒子出力的時候就得用,不然繼承人培養出來放著豈不是很浪費?
扶蘇自己處理朝政的時候會想法子偷懶,換到替父親分憂他倒是不嫌棄麻煩了。
秦王政聽了兒子的提議,無可無不可地點頭答應下來。
他隻當兒子是接觸政事之後太過興奮,迫不及待想讓父親看看他的本事。年輕人做事有熱情是好事,他當然不會打擊。
晚膳過後,明日要處理的奏折就陸陸續續送到了偏殿書房暫存。這些都不是很急的事務,否則官員會親自帶著竹簡來向王上彙報。
秦王政習慣今日事今日畢,屬於今天的奏折必須在睡前看完。歸到明日的倒是無所謂,他也沒有工作狂到晚上才送來的竹簡也要看。
扶蘇哄了兩個孩子回自己屋子裡休息,就徑自去了偏殿整理奏折。
秦王原以為兒子也是休息去了,他的病才剛好,不能像自己這般操勞。忙碌結束離開宮殿時看見偏殿裡燈火搖曳也沒有多想,往常這個時候內侍也會在裡麵做分類。
第二天,秦王政一踏入殿內,就被地上整整齊齊擺放的一摞摞竹簡驚到了。
以前內侍是粗淺分揀,竹簡都是一大摞堆在一起,分出個幾摞來。哪裡像現在這樣,滿地都是小小的竹簡堆,快把內殿大半的空地占滿了。
秦王政沉默片刻,問道:
“公子呢?”
往常這個時間點扶蘇已經在殿內等他了,今日卻不見蹤影。難道是身體又有不適,這才沒有出現?
侍者趕忙答道:
“長公子去六英宮探望其餘公子了。”
秦王政微微頷首,那應該是去處理昨日弟弟們逃學的事情。
“這一地的竹簡……”
秦王政有些遲疑。
這都是怎麼分的?怎麼分出了這麼多摞來?
侍者便將公子的一片苦心細細道來。
原來公子認為不同類型的奏折混在一起處理,會影響辦公效率,所以他將奏折按照內容先分了類。比如農桑的放在一起,軍事的放在一起,分彆用不同木料製成的托盤盛放著。
除此之外,同為農桑的奏折,也進行了輕重緩急的劃分。竹簡堆有大有小,越是靠近裡麵的托盤,其中的竹簡數量就越少。
劃分得如此之細,難怪分出了這麼多摞。
秦王政對這個說辭還算滿意,隻是看著竹簡擺了一地,總覺得有點破壞殿內的肅穆氣氛。
“長公子已經命人去打造特製的書架了。”
侍者回道。
等書架做好,就可以分門彆類地擺上去,便不必平攤在地麵上。
要不是給王上用的書架需要經過精雕細琢,其實東西早就能送過來了。匠人們加班加點,也隻是連夜趕製出了足量的托盤。
秦王政唇角微翹:
“他也就在這些微末小事上用心了,奏折也沒見他處理多少。”
秦王政心情愉悅地跪坐到書案前,吩咐侍者先把軍機要務送過來。侍者立刻走向玄色托盤的那一列,把最前麵隻裝了幾個竹簡的托盤端了過來。
還彆說,分成小堆之後運送也方便許多。
以前那麼大一摞單個人根本抱不起來,就得有好幾個侍者一起來回忙活,將竹簡一一送到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