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一直知道兒子私底下在弄很多東西, 但他沒有太過在意。他相信扶蘇自己有分寸,不會折騰出無法收場的大麻煩來。
事實證明,在正事上兒子確實很有分寸, 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在他的個人私事上,問題就很大了。
秦王政一份一份地翻著扶蘇自己做的計劃表, 越看臉越黑。
這些東西無論哪個單拎出來都要折騰幾年或者十幾年, 可見背後需要耗費多少心血。
結果扶蘇這小子卻想儘早推行,為此自己加班加點壓榨精力,生生把自己給累病了。
何必要這麼著急呢?慢慢來不行嗎?
秦王政氣得把東西丟到一邊, 要不是兒子還病著,他能把人叫起來狠狠罵一頓。
越想心裡越氣, 秦王負著手在殿內踱步, 憑此發泄鬱氣。
蒙毅帶人搬著竹簡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驚得不敢言語。
猶豫片刻, 蒙毅還是上前來勸誡:
“王上莫要氣壞了身子, 公子還需您看護呢。”
秦王政頓時抓住了一個泄憤的口子, 冷哼一聲:
“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寡人懶得看護他!”
蒙毅:“……”
這話他可沒法接, 你們父子倆鬨彆扭, 苦的都是周圍人。
不過蒙毅倒是從這一句抱怨裡聽出了點什麼來,恐怕是公子累倒了自己叫王上不高興了。但說真的,這種事情王上和公子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誰也不比誰好到哪裡去。
可惜這個真相無人敢點出來, 隻能沉默地聽著王上發火。
秦王政到底怕吵醒兒子, 稍微抱怨了兩句就住嘴了。揮揮手讓侍者下去,不要留在這裡礙事。
人都走了,秦王依然沒法安心處理奏折。他乾脆再將那些計劃翻看一遍, 替兒子做一番查漏補缺。
不知過了多久,有侍者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請示。
秦王政放下手裡的東西,看了看藥碗,陡然想起自己好像從未喂過孩子。
無論他們是餓了還是生病了,永遠有他們的母親和侍人照顧。而他,連抽空去看一眼的次數都很少。
回想自己小時候,父親丟下他自己回國,母親對他也遠不如對嫪毐的那兩個孩子好。秦王政以為自己從不在意這些,現在看著病中的兒子,忽然發現他還是在意的。
這些自己沒有體驗過的東西,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其實也很期待?
秦王政伸手接過了藥碗,示意對方將扶蘇扶起來。
第一次給兒子喂藥,動作難免生疏。藥汁從嘴角滑落到了衣服上,看得秦王政十分懊惱。
這麼簡單的小事,自己竟都做不來嗎?
就在秦王政捏緊勺子跟自己生悶氣的時候,扶蘇眼睫微顫,緩緩睜開了。
剛醒的扶蘇還不太明白自己現在在哪裡,方才又發生了什麼。見父親似乎在給自己喂藥,習以為常地伸手拽住父親的袖子,依戀地喚了一聲“阿父”。
秦王政一頓,抿了抿唇,舀了一勺湯藥遞到兒子唇邊,彆扭地說道:
“趕緊喝藥,不許撒嬌。”
扶蘇腦子雖然還不是很清醒,但他條件反射地扭頭避開了那一勺藥汁。
這麼苦的東西,他才不喝。
秦王政:“……”
怎麼跟小孩子一樣?這小子到底幾歲?
秦王政乾脆把藥勺收了回去,一手捏住兒子下巴把他的腦袋掰回來,一手直接用碗灌。
喝藥何必一勺一勺地喝,忒麻煩了。還不如一口氣喝完,也能少受點罪。
秦王政無師自通了對付熊孩子的辦法。
扶蘇被親爹從沒有過的果斷粗暴給震懾住了,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重生這件事。麵前這個父親不是上輩子那個從小和他同吃同住、又當爹又當娘將他拉扯大的父親,並不會照顧孩子。
“唔……”
扶蘇乖乖配合把藥喝了,免得被嗆出個好歹來。即便如此,喝完還是咳了好半晌,一張蒼白的臉咳出了暈紅。
秦王政拿著碗的手僵在了原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侍者全程欲言又止,偏偏什麼都不敢說。
王上照顧人也太恐怖了,照顧得很好,建議下次不要再照顧了。
倒是扶蘇咳嗽的時候還不忘去拉父親的手,安慰對方:
“我……咳咳,我沒事……是我剛剛喝得太急……咳咳咳……”
秦王政默默把碗塞給侍者,渾身依然低氣壓。
一場鬨劇直到扶蘇喘過氣來,因為藥效又開始犯困,這才結束。秦王政看著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重新睡過去的兒子,表情越來越難看。
聽到屋子裡的動靜主動進來聽候差遣的蒙毅,覺得自己之前就不該亂跑。待在外頭假裝無事發生多好,為什麼非要進來找不自在?
現在再假裝無事發生地走出去,顯然是不行了。他隻好再次硬著頭皮地過去,提醒王上給公子換身乾淨的衣裳。
秦王政看了一眼那沾染了藥汁的衣服,臉更黑了。
蒙毅是在扶蘇劇烈咳嗽時進屋的,根本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王上為何不悅,還當是剛才侍人喂藥時毛手毛腳弄成這樣的,可王上竟也沒發落那名侍人。
蒙毅體貼地提議道:
“是否要換一人來替公子更衣?”
秦王政什麼都沒說,冷著臉起身回到案桌前坐下看奏折了,明顯在發脾氣。
蒙毅:“???”
所以到底在生什麼氣?
蒙毅覺得自己好難啊,王上的心思太難猜了。他不由得佩服起公子來,每次公子看一眼就知道王上想要什麼。
揉了揉頭疼的太陽穴,蒙毅最終還是出去叫了兩個最穩妥的侍者進去服侍公子。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不要發出動靜驚擾王上,避免被遷怒。
自己和自己生氣的秦王政拿著一卷奏折足足看了小半晌,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單知道自己不會照顧人,卻沒想到會笨手笨腳到這個地步。
偏偏蒙毅哪壺不開提哪壺,還要說給扶蘇更衣的事情。讓他不由得聯想到若是自己替兒子更衣,又會鬨出什麼笑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