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已經到了午間,秦王政便讓人乾脆擺飯,直接用午膳。
侍者上菜的間隙,秦王忍不住說了兒子兩句。賴床也便罷了,怎麼能不用早膳呢。
但看樣子臭小子也是沒聽進去的,隻能把這件事記下,回頭吩咐侍者注意著點。扶蘇自己不吃,侍者也得把東西送到他跟前,勸太子好歹用一點。
用罷午膳,扶蘇見日光正好,便邀父親一起去外麵坐坐。屋子裡雖然燃著炭火十分溫暖,但待久了總覺得有些乾悶。
侍者連忙取來厚實的帔衣,奉給二位。
天冷了,太子的新帔也製了一堆。帔便是毛領鬥篷,扶蘇穿戴上後清俊的臉龐越發顯小了。
秦王政也有新帔,但他穿起來就儘顯霸氣。身高八尺六的秦王,換算成後世的計數將近兩米,直接把一米八左右體態纖瘦的扶蘇襯得越發單薄病弱了。
扶蘇:突然就不想和父親站在一塊兒了。
雖然在父親身邊扮柔弱可以得到更多的憐惜,但父親憐惜他的方法就是每日讓夏無且來看看他有沒有生病。
哪怕藥不能多吃,冬日裡滋補的食材也有不少,而且夏無且還限製他吃大魚大肉。
滋補的東西大多清淡,然而祖上是遊牧出身的秦國王室後人想也知道口味不會偏好清淡。
先秦時期烹飪手法還比較原始,多為燉煮。為了增添滋味,貴族會用肉等食材釀製醬油。
這個時候還沒有發明用菽(大豆)釀的造醬油,用肉釀的雖然帶了一點黴菌的味道,卻同樣十分鮮美。
不過先秦可不隻是使用肉來製醬,什麼蟲子青蛙卵的應有儘有,大家吃東西還沒有那麼講究。
扶蘇是個嘴挑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肯入口。便是肉醬,他也嫌棄裡頭的黴味。
所幸他並非來自正史位麵,所以總能出現一些帶著改良烹飪方式的土著廚子出現,拯救太子殿下的味蕾。從現代調味料的製造,到五花八門的烹飪方式,一個不落。
作者也不管秦朝人發明這些東西是否離譜,反正就是發明了。想讓始皇和扶蘇吃點好的有問題嗎?反正紙都提前發明了,也不差這點。
重生的扶蘇由於天生過目不忘,把這些東西記了個大概。於是如今的大秦貴族也過上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好日子,濃油醬赤的菜色在鹹陽十分流行。
若非辣椒還未傳入大秦,老秦人能提前吃上油潑辣子。
彆說扶蘇,這種滋味重的食物秦王政也愛吃。
但是夏無且不讓太子多吃這個,尤其是重油重鹽重糖的,可謂是把扶蘇喜歡的口味給去了個乾淨。
愛子不能吃,秦王政也不好當著愛子的麵吃,便隻好陪著愛子吃點清淡的東西。
幸好廚子給力,清淡的東西也能做得美味。像是羊肉鍋子一類的膳食,就十分鮮美。
夏無且等了一上午沒等到太子出現,直到大臣離去才聽說太子總算出來了。稍等了兩刻鐘,約莫王上與太子
已經用完午膳,這才提著藥箱過來進行日常請脈。
每日一次的診脈扶蘇已是習以為常,反正他身體好著呢,又診不出什麼名堂。確定太子身體養得差不多後,夏無且也不敢亂開補藥,如今隻剩每月一碗的藥湯而已。
但今日,夏無且說出了彆的東西。
他對著坐在亭中的秦王政行了一禮,回道太子這幾天吃多了羊肉,因而有點上火,接下來幾日得控製下飲食了。
雖說冬季適合進補,但補過頭也不是什麼好事。
扶蘇無法接受。
濃油醬赤的大魚大肉不讓吃也就罷了,怎麼連清湯羊肉都不讓吃了?庸醫!
夏無且不為所動:
“太子再吃兩頓,必然要牙疼長痘。”
扶蘇:……
那還是算了,美男子臉上不能有痘。
但扶蘇不相信隻有自己上火了,父親陪他一起吃的,所以父親肯定也上火了。
扶蘇慫恿著夏無且給秦王也請個脈。
秦王政無奈地看了兒子一眼,把手腕伸了出去。
片刻後,夏無且道:
“王上身體強健,是以隻有些火氣旺盛,並不嚴重,倒是無妨。”
扶蘇:?
“這是為何?!”
父親胃口分明比他還大,憑什麼他上火了,父親沒有?
夏無且看了太子一眼,實話實說:
“殿下身體較虛,不太受補。”
個人體質不同,情況自然不太一樣。太子殿下要是和王上一般健壯,便吃什麼都不太影響了。
秦王政順勢教育兒子:
“讓你每日練武多練一會兒,你總是不肯。今早還不用早膳,長此以往,身體如何能好?”
讓懶癌鍛煉可是太難為人了,扶蘇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選擇按時用膳。反正他正常情況下也是要早起的,根本沒什麼賴床的機會。
夏無且留下去火的藥丸就離開了,走得很快,生怕太子打人。
藥丸據說是夏無且為了太子特製的,這老小子估計之前詢問過扶蘇的日常飲食後,就猜到了太子遲早要上火,於是提前預備了一些。
夏無且表示,知道太子畏苦,特意在製藥時多加了點糖中和苦味,太子就把這藥丸當糖豆吃好了。
扶蘇半信半疑地拈起一粒放入口中,片刻後,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一直維持的美男子形象險些破碎,好懸撐住了。
侍者及時送來溫水,讓太子殿下能隨著飲水直接將藥丸吞下去。
扶蘇緩了好一會兒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秦王政好奇地問道:
“有這麼難吃嗎?”
扶蘇不想說話。
苦澀的東西加了糖就好吃了嗎?不,又苦又甜的東西99%都極其難吃。尤其是這藥丸還帶著澀味,細品時還能嘗到一點微妙的酸,以及一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藥就沒有好吃的。
見父親居然還在看自己的熱鬨,扶蘇頓時不乾了。又撚了一粒遞到父親唇邊,表示父親也有點火氣旺盛,不如同他一起吃點去火的糖豆。
都說是糖豆了,那吃一粒應當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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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沒料到火燒到了自己頭上,為了安撫愛子,隻好乖乖吃了下去。
父子倆如出一轍的討厭藥的苦澀味,有扶蘇的前車之鑒,秦王試圖將藥丸一口氣吞下去。
吞到一半感覺有點困難,舌根發苦。正要伸手去端茶,杯盞已經被扶蘇捧到了他眼前。
就著愛子的手引下一口溫水,終於將藥丸成功吞入肚中了。
秦王政感慨:
“味道確實很糟糕。”
侍者又呈上了清甜的柘漿,父子倆飲了半盞才終於覺得舌上的怪味徹底消失了。
扶蘇因此十分懷疑夏無且的醫術不行,否則怎麼做的藥丸這麼難吃?
他徒弟就好很多,當初夏無且致仕後他徒弟頂上了,一直負責給扶蘇看診。這小子機靈,做出來的湯藥丸劑口感都要比旁人好上許多。
他可以夏無且為什麼不行?
一定是故意的!
扶蘇拉著父親的袖子小聲念叨了半天,一直在告狀。秦王政隻隨意聽著,沒太往心裡去。
秦王懷疑那小徒弟可能是減輕了藥量,這才導致口味提升。就像把濃縮的藥汁兌水再端上來,喝著自然要好受許多。
見愛子還氣鼓鼓的,秦王便許諾道:
“寡人一定叫他研製出入口不苦的藥丸來,莫要生氣了。”
他覺得方才用溫水送服藥丸是個不錯的選擇,若能給藥丸外麵包一層麵皮,或許在吞下去之前味蕾都嘗不出味道。
這樣既能把藥吃了,也不必叫愛子受罪。
收到王上命令的夏無且頭都大了,他雖然能手搓藥丸,但他又不是個廚子。哪有用餅皮包裹藥丸的道理?那做出來的藥丸得多大啊?能吞的下去嗎?
秦王政:吞不下去你就做小一點,讓太子每次多吃幾丸。
左右就是分幾次、多喝兩口水的事情。
夏無且:……
秦王一向是個難纏的甲方爸爸,他想要的東西,再困難底下人都得給他弄出來。墨家深受其害,現在開始輪到夏無且倒黴了。
這可能就是欺負太子的下場吧。
秦王政雖然沒說,但一直記在心裡呢。愛子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吃過虧,用藥上麵實在是受了太多委屈。
墨家弟子聽說夏無且開始和他們一樣頭禿了起來,高興不已。可惜他們抽不開身,不能親自去“祝賀”一番當事人。
但夏無且還是聽說了墨家私底下幸災樂禍的事情,痛定思痛,決定學習王相公那般多拉幾個人下水。
他先跑去找了禦廚,探討如何弄出薄薄的麵皮。
這個倒是不難,確實能包住藥丸。隻是多了一層皮,就不如純粹的藥丸好消化了,藥效發作要更慢許多。
而且熟麵皮也不好包,生麵皮的話,包好再煮熟,也不是很方便。
夏無且又去找了其他的醫家弟子一起探討,尋求解決方案。
扶蘇沒有關注後續,他隻要知道夏無且每天焦頭爛額,連請脈都來去匆匆就行了。
秦王政好笑地看著兒子:
“可算高興了?”
扶蘇輕哼了一聲,有些得意:
“我看夏太醫再這麼著急下去,大約也是要上火的,讓他自己多嘗嘗他那藥丸的滋味吧。”
秦王政搖了搖頭,翻開下一封奏報。
這封是從楚地送來的,楚王被俘之後,楚地不少地區都歸秦人管轄。雖然仍有貴族在負隅頑抗,但貴族為了自保都躲在營壘之中,根本顧不上外頭的紛紛擾擾。
很多地盤雖然在楚國存續期間是歸屬貴族的封地,但秦國才不承認這些。高高興興地收歸己有,開始劃地盤設置新的郡縣。
北方的庶民不習慣當地氣候,不願意要楚國的田地。好在秦國留在三晉的官田數量不少,分田的時候勉強夠用。
原本是不夠的,畢竟很多官田租賃給了無田的庶民耕種。但這些庶民敢為自己拚一個前程,不少都去參軍了。
有些人運氣不佳死在戰場上,但更多的人還是分到了一點田地。之前租賃的田地徹底成了自己的東西,殺敵多的人還能依靠軍功獲得幾年內的減稅優惠。
雖然仍有一小部分士兵拿不到中原的土地,但問題也不是很大。
魏國與楚國交壤,兩地邊境區域的氣候差不多。於是田官便勸動了那些魏人遷居楚北,這樣一來田就夠分了。
剩下一些楚南的土地,氣候實在濕潤潮熱,隻能收為官田。等日後楚人肯參軍打仗時,再分給楚地人士。
可這大約得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再快也得一兩年。
分田之前,官田隻能由官府派人耕種,或者租賃給庶民。官府派人的話,難以找到這麼多無田且適應氣候的耕農。
所幸楚地庶民常年遭受貴族欺壓,無田者甚多,能將田地租出去。
楚國貴族如此囂張,最後統計下來擁有自己田地的楚國庶民居然占比極少,那些庶民隻能被迫依附於貴族。
一開始隻是為對方耕種,還算平民。時間長了,不是被貴族使手段逼迫得被迫賣兒賣女,全家淪為貴族的奴隸;就是稀裡糊塗從民變成奴,因為長期為貴族勞作,大家都以為他們就是貴族的奴隸。
楚國官僚可不會為這些庶民伸冤,官場亂著呢,貴族堪稱一手遮天,逼良為奴根本毫無難度。
秦王政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他原先覺得六國是如出一轍的爛,如今發現並非如此,有些諸侯國爛得更徹底一點。
光看表麵,似乎是韓國燕國這等積弱的國家更沒救,實則不然。
韓國地小又飽經戰亂,很多庶民早跑了。貴族想欺壓也沒太多能欺壓的人,總不能涸澤而漁,隻能收斂一些。
燕國的情況就更好了,當地民風彪悍←_[(,遊俠也盛行。庶民沒那麼逆來順受,而且燕國的地理資源也決定了它不如楚國有那麼多好處能夠壓榨。
相比之下,楚地庶民就不同了。
這裡土壤肥沃氣候濕熱,能壓榨的油水充足。今年壓狠了,明年可能又緩過勁來,可以繼續壓榨。
楚國的王侯貴族權利結構也注定了貴族勢大,沒人能反抗他們。
偏偏楚國的地盤極大,庶民無處可逃。
這麼多楚人能跑去哪裡呢?三晉可裝不下他們,而且他們跑去三晉要跑很遠,不像趙魏韓互相之間隨便走走就出國了。
根據前線將軍們的彙報,楚國匪寇橫行,都是過不下去的庶民落草為寇的。仗著楚國山多水多,官府根本管不過來,行事十分囂張。
秦軍攻打楚國貴族時,也時常能遇到匪寇冒出來阻截。尤其是運糧的隊伍,能打仗的士兵不多,都是後勤新兵,沒太多反抗之力。
為此,秦軍不得不分派更多人馬保護運糧隊。再加上楚國貴族多如牛毛,所以楚王被俘之後反倒又去魏地征了一輪兵。
彆的國家都是諸侯王被抓、國都被破之後,這個國家就徹底滅了。貴族沒什麼反抗的能力,大多想著卷錢跑路。
也就楚國情況特殊,貴族比楚王還難收拾。
扶蘇便問道:
“那匪寇是如何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