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三人老實了,尤其是那兩個上過章台宮小班教育的,簡直成了鵪鶉。他們的同僚對此十分不習慣,之前卻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何。
直到今日,眾人懂了。
十八公子不知怎麼被王上過繼了出去,有小道消息稱這位公子似乎很不服氣太子殿下。
這不就對上了?那三位公子也不服氣太子呢,大家其實都能看得出來。
原來是被公子胡亥的事情嚇著了。
同僚於是詢問當事人:
“所以到底是公子被夫人牽連,還是夫人替公子求情?”
敢問出這個的,政治嗅覺顯然都不算敏銳。大多也是小官,沒指望能往上爬,每日上職就是勤勤懇懇埋頭乾活,社畜罷了。
三位公子有苦難言。
他們當然知道真相是胡姬給胡亥求情,但他們不能說。既然現在的風向是眾人猜測不休,肯定有人在背後推動。
為什麼父親要叫人推動出一個“胡姬牽連胡亥”的說法出來?
明顯是想保太子嘛!
反正這件事裡太子得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母子倆咎由自取。從開頭到結尾,裡頭都沒有太子的戲份,父親要把他們大兄徹底摘出去。
所以公子們隻能暗示:
“倒是不曾聽說十八弟觸怒過父親。”
他們確實沒聽說過這個,可不算說謊。他們隻是自己推測出可能是胡亥那小子暴露了野心,才導致他們三個也被抓了出來。
自己推測的那能算數嗎?當然不算!
同僚表示自己懂了:
“看來胡姬勾結六國餘孽之事是真的了。”
三位公子:?
啥玩意兒?怎麼裡頭還有六國餘孽的戲份?
同僚見他們不明所以,比他們還要詫異:
“不是公主那邊先傳出這個說法的嗎?怎麼公子您卻不知?”
三位公子:……
“啊,這個、這個可能是因為長姐比我們更受父親看重吧。長姐知道了什麼都會告訴其餘姐妹的,可我們和長姐的關係其實不太好。”
同僚這才恍然。
下職之後,三人悄悄議論起來。
難道胡姬真的是因為勾結六國餘孽才被處決的?那胡亥被過繼,該不會是父親發現了這件
事,再加上胡亥有野心,乾脆一起處置了?
三人摸不著頭腦,也沒法確定哪個說辭才是真的。
最終他們決定不想了。
管它是為什麼呢,現在這個傳聞既然沒有被父親禁止,那就當它是真相好了。
鹹陽城裡各種流言沸沸揚揚,但無論哪一種說法,裡頭都沒太子扶蘇什麼事。
老秦人們對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測津津樂道,認為單純的“公子胡亥奪嫡失敗”沒什麼意思,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
被秦王委派去管控輿論的蒙毅擦了把頭上的冷汗,覺得之前認定這個活不難的自己實在太單純了。
幸好有陰嫚公主幫忙推波助瀾,太子殿下也安排了他手下的熟練工出手輔助。
說起來太子怎麼這麼擅長這種東西?
宮中。
胡姬死後秦王政和扶蘇再沒提過相關的人和事,默契地選擇當他們不曾存在過。
父親私下裡為自己做的事情,扶蘇自然是看在眼裡的。這些感動無需說出口,默默記下就是了。
局勢重新恢複平靜,隻餘水麵下暗流湧動。胡家的人被不著痕跡地一一替換,因為勾結亂黨的流言傳播極廣,胡家有苦難言。
他們沒辦法跟王上說自家是無辜的,胡家自己也不清楚胡姬是不是當真做過這種事情。
誰讓胡姬一向任性,又自負自己有點小聰明,一時糊塗與虎謀皮也是有可能的。
倘若六國餘孽承諾幫胡姬的兒子上位,隻要胡亥繼位後放過六國王侯貴族,任由六國複國,說不準短視的胡姬真的會答應呢。
胡家隻能吞下苦果,眼睜睜看著自家在朝中的勢力不斷縮水。
這其中少不了旁人的落井下石。
官位就那麼多,能挪一個出來是一個。小官也不嫌棄,各家都多的是子弟還沒個官身呢。
除卻被罷官的胡家人之外,更多的是作奸犯科被治罪的。
王上是真的狠啊。
不管你們胡家的旁人有沒有牽扯進來,他一個都不想放過。
偏偏人家治罪的原因合情合理,不是說你家受到了外嫁女的牽連,畢竟胡姬勾結六國餘孽這件事沒有證據。他說的是你家這個誰誰誰觸犯了秦律,我們按律懲處。
自己不乾淨能怪得了誰呢?
胡家旁支覺得他們真是倒了大黴,胡姬生下公子的好處沒享到,治罪的時候倒是逃不掉。
不過古代一向如此。
自周文王起,夷三族這樣牽連甚廣的製度就出現了。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是從商鞅變法開始的,起源和持續的時間還要更長。
秦王政好歹沒有直接下旨夷族,沒有犯過罪的人頂多就是丟官降職。等時間長了,或許還有起複的機會。
太孫橋鬆在麵對父親偶爾的抽查時,就問了一個問題。
“胡家人作奸犯科已經許久了,為何之前一直沒有處置他們呢?”
橋鬆從小接受的教育
就是律法為重,秦律是秦國的根基,必須嚴格執行。所以他覺得犯罪者都不可姑息,那些全是國之蛀蟲。
昌平君的黨羽也是後來集中處置的,在此之前大家都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秦不是以法治國嗎?為什麼現在看來仿佛律法隻是個笑話?
昌平君那個他還能理解。
因為昌平君勢大,要考慮到楚國那邊的態度。非得等到昌平君失勢的時候,才能徹底翻臉。
可是胡家又不是昌平君,他們很容易就能被秦王捏死了啊。
扶蘇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你祖父不是處置不了胡家,而是像胡家這樣的貴族太多了。”
哪家沒有幾個不肖子孫呢,胡家隻是千千萬萬個大秦貴族之一罷了。如果非要嚴格按照律法來,那誰都逃不過去。
屆時大秦貴族全軍覆沒,朝中人心惶惶,國家機器還怎麼繼續運行?
想要完全按律行事,設想是好的,但也得考慮到實際情況。這不是一兩代人能做到的,得慢慢地扭轉朝中風氣。
所以秦王選擇了借機發難。
沒有借口的時候,不會嚴格地抓捕那些貴族罪犯,除非對方做的事超過了一個度。而一旦給他找到針對全族的借口,就能光明正大地把這個家族從上到下篩一遍。
篩過的家族隻剩無罪者,且有前車之鑒在,短時間內不敢再縱容族人生事。
其他家族也會引以為戒,約束族人。甚至為了不受牽連,主動把這部分族人丟出來斷尾求生。
長此以往,大秦朝堂中的蛀蟲就能越來越少了。
這種東西禁絕不了,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改善。而如果從一開始就不管不顧地選擇全境抓捕罪犯,哪怕朝堂撐住了沒出狀況,其實也抓不完全。
橋鬆若有所思:
“父親的意思是,他們會官官相護?”
扶蘇點頭。
當真要鐵麵無私地不放過任何一個罪犯的話,那就是和所有家族站到了對立麵。他們阻攔不了秦王的決策,可他們能在其他方麵做小動作。
比如幫忙遮掩誰的罪責、幫忙銷毀誰的證據,到時候為了脫罪,不知道有多少無辜庶民要被滅口。
治國不能全憑自己高興來,還要考慮方方麵麵。
橋鬆表示學到了,他雙眼亮晶晶:
“先給人安一個謀逆的名頭,然後就可以隨便查抄他們家族了!這樣彆人家也不敢伸手幫忙,怕自己也沾上這種大罪!祖父真聰明!”
扶蘇:……
雖然但是,謀逆的說法一開始是你某個姑姑想岔了提出來的。而且你祖父也沒有給人潑臟水之後再查抄的愛好,你不要亂學。
扶蘇真擔心回頭橋鬆繼位之後看誰不順眼就給誰扣黑鍋。
這招有效歸有效,可用多了彆人就不會再信了。何況這麼乾很容易在史書上留下不好的名聲,要被後世戳著脊梁骨罵的。
扶蘇語重心長地勸
導了一番,也不知道兒子聽進去沒有。
回到章台宮,他將此事分享給了父親。
秦王政啞然失笑:
“橋鬆怎麼跟你似的,腦子裡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扶蘇故作不解:
“父親怎麼又牽連到我頭上了?⒕_[]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斜睨他。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當爹的沒做好榜樣,讓兒女跟著學壞了?
扶蘇不痛不癢的,還說:
“其實橋鬆提的這個主意也挺好,確實很有可行性。”
秦王政:“……你不準嘗試。”
就扶蘇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他都拿不準後人會怎麼看他家太子。扶蘇還上趕著去找罵,真是叫人操心。
扶蘇卻道:
“沒關係的,後世之人一定十分仰慕父親。看在父親的麵子上,他們不會罵我罵得太狠的。”
秦王政倒是和他看法相反。
愛子偏好施行仁政,不像他手段酷烈。後人倘若當真要誇一個,也是誇太子仁德才對。
父子倆各持己見,均無法說服對方。最後一致決定跳過這個話題,聊一聊太孫的教養問題。
目前看來橋鬆還有點小天真。
可能是因為一直埋頭苦讀,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朝堂。朝堂上的黑暗他了解得太少了,這樣下去可不行,紙上談兵要不得。
於是從次日開始,章台宮四人組變成了五人組,被加塞進來了一位太孫。
翻年就到十歲的太孫橋鬆看上去已經有一點少年人的樣子了,臉上稚氣未脫,身形卻已經開始抽條。因為營養充足,小小年紀個頭已經很可觀了。
扶蘇和兒子比了一下身高,不高興地對父親說道:
“橋鬆說不準能長到父親這麼高。”
秦王政嚴肅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如此甚好,大秦兒郎就該威猛些。”
扶蘇:不,我覺得當個纖弱的美男子也很不錯,拒絕單一審美。
話是這麼說,扶蘇還是很眼饞父親的身高。他平日裡夾在父親和蒙毅之間,是最矮的那個,哪怕他有一米八。
所以扶蘇就很歡迎李斯來覲見。
李斯本來就沒他高,年紀大了又開始漸漸佝僂,越發襯托得他身材高挑。
李斯:我謝謝您。
現在有了個小矮子橋鬆,扶蘇稍微高興了一點。不過他已經決定好了,等橋鬆個頭超過他之後就把橋鬆趕走。
處理公務非得在章台宮正殿嗎?他覺得不用。正殿裡隻留他和父親就挺好的,不需要多一個爭寵的小崽子。
太子的無理取鬨大約隻有秦王願意慣著了。
橋鬆板著一張包子臉默默指揮侍者把他的小案幾挪到了蒙卿那邊,離祖父和父親遠遠的。
他表示自己現在的水平跟著蒙卿學就足夠,不必勞煩兩位長輩。他爹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當即獎賞了他一碗甜湯。
橋鬆
:甜湯難道不是父親你自己愛喝的嗎?獎賞彆人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當事人的喜好?
秦王政隻當沒看見孫子受的委屈。
橋鬆得習慣,畢竟他的叔叔和姑姑受的委屈比他隻多不少。親兒女都要靠邊站,更彆提還隔了一輩的孫子。
不過回過頭還是要教育愛子:
“不要總是欺負孩子,你都這麼大了的怎麼還是一點父親的樣子都沒有?”
扶蘇故意曲解:
“我遠不如父親英明,當然學不來父親的樣子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
他說的分明不是這個“父親”。
該說不說,多了一個小勞工可以壓榨之後,父子倆都輕鬆許多。彆看橋鬆年紀小,可能乾呢。
扶蘇有點得意。
他當然知道兒子能乾,否則他上輩子能那麼著急培養太子嗎?還不是指望太子給他分憂,讓他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偷懶。
扶蘇給父親支招,教他怎麼壓榨橋鬆。
秦王政到底是個要臉的人,做不出這麼欺負孫子的事情。而且當著孩子的麵說這種話實在不妥,攤上這麼個爹橋鬆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扶蘇微笑:
“怎麼會呢?能給父親當孫子,是他的榮幸才對。”
秦王政以為他說的是能成為大秦王孫,是多少庶民求都求不來的投胎技術。想了想覺得也確實如此,橋鬆從小享受錦衣玉食,也該承擔起他的責任來了。
不過這並不是當爹的就能夠不做人的借口,所以秦王還是抓著扶蘇教育了一通。
橋鬆察覺到危機,汗毛一豎。
他連忙製止道:
“祖父,不必如此!父親這樣挺好,不用改了!”
秦王政回頭看他,正想說你不用怕你爹打擊報複你,祖父會幫你盯著他的。
但是對上孫子那張生無可戀的臉,還是頓了頓,把話咽了回去。
秦王想起來了。
上次他叫扶蘇多關心關心兒女,結果橋鬆和舜華都像被綁架了一樣,很不自在。後來為了解救兩個孫兒,隻能不了了之。
其實也不是所有父子之間都能親密無間的,有些人就是沒有父子緣分,強行湊對並不合適。
秦王政到底舍不得為難兒子,最終還是順著橋鬆的意思作罷了。
橋鬆:累了,我早就看透一切。
他懷疑祖父從一開始就在做戲給他看,根本沒有真心想要說教父親。不過是擔心他從此記恨父親,這才出此下策,替他聲討一番他那不合格的親爹。
當爹的能做到這份上,也是獨一份了。
橋鬆羨慕地看了一眼扶蘇,覺得他爹真是人生贏家。
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在乎的人也寵他。從小就沒吃過苦,還把他寵得比自己這個真小孩還像個孩子。
扶蘇衝兒子眨眨眼,不明所以。
橋鬆收回了視線,他決定以後自己生了孩子也要這麼寵。他可不能長成他爹那樣的壞家夥,應該跟祖父學習,祖父才是優秀榜樣。
他爹就是個沒長大的幼稚鬼。
祖父是什麼樣的來著?
嗯,喜怒不形於色,非常有威嚴。
橋鬆挺直了腰,努力板起小臉,一張和秦王政五分相似的臉確實十分唬人。
李斯踏進殿中時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穿越了,回到過去看見了少時的王上。
他默默收回腳,決定退出去重新進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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