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龍之逆鱗(1 / 2)

史官總在不該被發現的時候,出現在蒙毅的視線裡。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

史官:我可能和蒙卿八字不合。

史官哀怨地看向蒙毅,心道咱倆無冤無仇,你就不能裝作沒看見我嗎?

蒙毅對此表示十分抱歉。

但此次事關重大,不像上回那樣可以蒙混過關。思來想去,也隻能對不起史官了。

他告了聲罪,乾脆利落地打暈了胡姬,而後三兩步走向史官的位置。

押送胡姬回宮看管的事情他不放心交給旁人去做,哪怕是心腹也不行。胡姬那番言論決不能再被更多的人聽見,所以這會兒不能把她交給旁人看管。

分身乏術的蒙毅除了打暈對方,也沒彆的選擇。

史官見他靠近,悲憤極了,卻不敢逃。

這就要殺人滅口了嗎?蒙卿你好狠的心!就不能讓他再向王上表表忠心,保證絕對不往外亂說?!

然而蒙毅隻是走到史官麵前,拿起了他麵前寫了文字的紙張。一目十行看完,鬆了口氣。

蒙毅轉身走向上首,將東西奉上:

“王上,都在這裡了。”

秦王政接過仔細看完。

上麵的記載自從胡姬入殿之後,就隻寫了一句“胡姬言語無狀,汙蔑太子”,並沒有詳細記錄胡姬說了什麼,緊跟著就是一句“王震怒,將之關押”。

史官是懂避重就輕的。

秦王政滿意地頷首:

“史愛卿有心了。”

是的,史官他姓史來著。

就像有的人家世代承襲司馬這個官職,於是乾脆改姓氏為司馬一樣。史官他的家族也是世代給秦國王室當史官的,所以現在他們家的姓氏是這個。

但他隻是姓史,不名官,大名也不叫史官。

不過無所謂,沒有人去記他的名字。大家喊他都是“那個史官”、“跟著王上的史官”或者“老史”。

以往史官都沒什麼存在感,所以就連秦王也不會特意叫他。這還是他第一次聽王上喊他“愛卿”,這個稱呼可真叫人感動。

因為這代表他的小命保住了。

史官熱淚盈眶地起身謝恩:

“謝王上誇獎,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老史啊老史,你可太機智了,你的命都是你自己救下的啊!

還有誰?就問還有誰能在這麼性命攸關的時刻提前給自己留下後路?

史官在心裡把自己狠狠誇了一通,覺得大秦就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史官。換彆人來早就涼了,而他不同,他不僅活了下來,還抓住了這個天大的機遇。

從今往後,他老史就是跟著王上太子和蒙卿一起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自己人了。而且他這優秀的隨機應變能力,絕對能叫王上對他另眼相待,再沒人能搶走他王上身邊第一史官的位置。

史官精神振奮地坐下,準備繼續奮筆疾書。

忽然,他

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是啊,他之前不還想著要早點退休或者換崗嗎?給之前的秦王當史官沒什麼危險也沒什麼壓力,但現在這兩位君上他們真的很能折騰。

史官陷入了沉思。

已知他剛剛上了王上和太子的賊船,且他還向兩位展現出了自己優秀的職業素養,那麼求他轉崗或退休的可行性。

答:沒可能了,死心吧。

秦王政對太子說道:

“這個史官很上道,就他了,以後都不必換人。”

扶蘇讚同地點頭:

“父親說的是。”

史官:QAQ

可惡!都是胡姬的錯!

史官恨恨地提筆,決定增添一點細節,仔細描寫一番胡姬有多不可理喻。

比如加一句胡姬為什麼要汙蔑太子,因為她想自己的兒子當太子。順便再加一句補充說明,表示全朝野都覺得她兒子胡亥實在不是當太子的那塊料。

由此襯托出胡姬是多麼地異想天開、無理取鬨。

——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史官。

在這日的起居錄被封存前不放心又去核查了一遍的蒙毅,如是想到。

今日蒙毅實在是忙。

或者說這幾天蒙毅都很忙,自從他領了幫胡亥搬家的苦差事之後,胡亥的許多後續麻煩都得他來解決。

好不容易胡亥那邊安分了,又來個胡姬鬨事。偏偏胡亥的事情還能交給旁人去辦,胡姬就隻能蒙毅全程跟進了。

然後百忙之中蒙毅還得抽空檢查一遍起居錄。

和他一比,史官那算什麼壓力大?知道他一整天乾了多少事嗎?

他得先把胡姬帶回她宮裡關押起來,再把胡姬那些心腹全部堵住嘴分開關押。其餘準備送去胡亥那裡的侍人也不能直接送了,得先調查他們是否聽到過不該聽的內容。

為了保密,審訊的時候還不能直接用宮中的人,要去廷尉司找李斯借人。借那種聾啞的行刑官,隻負責看上官眼色加刑,全程能進行審訊交流的就蒙毅一個。

但蒙毅他本身又不是乾這個專業的,審訊並非他強項。

硬著頭皮去乾萬一沒審出來讓某些人逃脫了,等送去胡亥府上跟胡亥勾結生事,這個罪責蒙毅可擔不起。

最後隻能去求助太子,太子便點了李斯出來,叫李斯配合他審訊。

李斯:?

李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拖下水,這裡有他什麼事啊!蒙毅真是不安好心,找誰借人不好找他,害得他被點名。

蒙毅:那沒辦法,誰讓你是管廷尉的。

宮中其實也有專門負責審訊妃嬪侍者的部門,但和廷尉比起來是小打小鬨。這次的事情比較重大,蒙毅感覺他們不太靠譜。

不過這次的事情也叫他吸取了教訓,回頭就啟奏王上,得把內宮的審訊部門好好弄起來。下次再遇到這種前朝臣子不好插手的事情,就叫內宮自己解決。

蒙李二人忙活了一

個下午,才把普通侍人都審訊完。李斯和行刑官的配合確實很默契,一個眼神對方就知道李斯要做什麼。

最後李斯挑出了幾個不乾淨的,其餘的讓人送去胡亥府上。

蒙毅問道:

“這就行了?”

李斯翻了個白眼:

“放心吧,肯定沒有問題。我上刑的時候收著了力度呢,保證他們去公子胡亥那裡休養半天就能乾活。”

要不是考慮到這批人還得送去侍奉胡亥,李斯的效率還能更高。廷尉司的酷刑多得是,隻是造成的後果會比較嚴重,動輒殘廢。

蒙毅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擔心他們都不中用了,回頭還要再重新找人。”

胡亥可不好伺候,另外找侍者過去,彆是害了人家。

李斯主要是擔心到時候蒙毅找不到合適的侍者又跑去找太子求助,然後太子殿下覺得他李斯很能乾,這件事完全可以叫李廷尉幫忙。

李斯:一次就夠夠的了,我才不給蒙毅幫第二次忙!

“對了,胡姬的心腹要怎麼處理,王上可有說過?”

蒙毅搖頭。

王上沒有明說,但很顯然,這些人是留不得的。

李斯思索了片刻:

“這樣,我們查一查胡姬宮中這些人都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不信他們都乾乾淨淨的,隻要留有小辮子,就能光明正大地處決。”

太子殿下仁善,十分在意自己和王上的名聲。雖說處決幾個侍人不算大事,但以太子的性子是不會允許王上身上沾染任何一絲會叫人詬病的汙點的。

作為心腹臣下,李斯覺得自己得發揮出作用了。想君之所想,急君之所急,然後才能一路高升。

蒙毅自愧弗如:

“你可真會討好君上。”

李廷尉和佞幸的區彆大概就是他李斯真的很有本事,不是隻懂阿諛奉承那一套。

李斯皮笑肉不笑:

“彼此彼此,斯遠不如蒙卿受看重。”

這蒙毅小兒整日做出一副剛正不阿、忠心耿耿的樣子,誰知道是不是在裝模作樣地立忠臣人設?

一對能相約喝酒但感情依然很塑料的好友商業互吹一番之後,就接著去乾各自的活了。

夜間,終於處理好一切的蒙毅獨自入殿向秦王複命。

年輕俊美的王者端坐在案幾後,寢殿內幽微的火光隻照亮了他側臉的輪廓。

秦王不放心愛子,今夜便讓扶蘇暫且留宿章台宮。二人的寢殿相對,秦王不欲讓愛子知道自己這麼晚了還沒睡,便隻點了一盞燈。

整個殿中隻這一點光源,黑夜籠罩著四周,帶來絲絲縷縷的寒意。蒙毅進殿時下意識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了。

“參見王上。”

秦王政淡淡地問道:

“如何了?”

蒙毅拱手回稟:

“罪人胡姬已經伏誅,宮中有牽扯的數位侍者因往

日觸犯律法,同樣已被處決。剩餘之人皆送往公子胡亥的府邸,知情者隻餘臣與李廷尉。”

秦王政頷首:

“太子那邊你多上心一些,太子宮的人手再查一遍。還有宮中其餘侍者,寡人不希望宮內出現任何不利於太子的流言。”

蒙毅沉穩地應下。

正要告退,秦王政忽然問道:

“李斯可在?”

李斯在外等候。

他畢竟是事情的經辦人之一,萬一王上突然想招他問問過程,他得隨時準備覲見。

聽見傳喚,他一個激靈連忙入殿。

秦王叫他進來隻吩咐了一件事:

“注意點胡家。”

一口氣折了胡姬和胡亥兩枚棋子,胡家或許不會善罷甘休。而且胡姬和胡家一向聯係緊密,保不準她就曾和胡家說過什麼。

若是按照秦王政以往的性子,肯定是不會管你是否無辜的。先收押審訊再說,反正這些貴族沒有一個是乾淨的,想找罪名肯定能找到。

但愛子奉行的卻是先調查取證再治罪,也不願有一絲叫父親背上“屈打成招”之類惡名的可能性出現。

雖然這樣麻煩了點,不過秦王願意叫愛子開心。那就先盯緊胡家,等收集夠了證據再出手整治。

隻是如此一來,廷尉和中尉都要多費點心了。倘若消息走漏,他們得吃掛落。

李斯心裡叫苦不迭,麵上卻不顯:

“是,王上儘管交給臣便是。”

再難的任務他都能做好,等下出宮他就去找中尉。反正是他和中尉一起倒黴,真出事了還有個難兄難弟跟他一塊兒承擔罪責。

蒙毅倒是輕鬆了不少。

和李斯比起來,他隻要管好宮中流言就行了,難度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二人見秦王沒有新的指示,紛紛提出告辭。再不走萬一王上又想到其他難辦的事情可怎麼好,還是趕緊離開吧。

蒙毅垂首往後退了幾步,即將轉身離開之際,鬼使神差地抬眸看了一眼。

黑暗中的君王周身似乎縈繞著什麼迫人的威懾,像是受到冒犯的巨龍引而不發,隨時準備出手碾碎敵人。

蒙毅恍然意識到,胡姬確實是觸到了龍之逆鱗。

來到殿外,他望向太子寢宮的方位。心想今日之事才是剛剛開始,朝堂中即將迎來一波雷霆風暴了。

次日早朝。

秦王政當庭宣布了將十八子胡亥過繼給王弟成蟜的事情,同時宣布的還有胡姬犯上作亂被他賜鴆酒的消息。

前者其實朝臣們這幾日已經隱隱聽聞到了一些風聲。

畢竟六英宮鬨得那麼大,貴族們一向關注宮中風向,不可能半點不知情。而且胡亥那幾日大搖大擺地被侍郎們協助搬家,眾人也不是瞎子看不見。

若非如今的後宮區域消息傳遞不便,胡家早把消息傳到胡姬手裡了,也不至於叫她昨日才恍然聽聞。

但公子胡亥的事情有跡可

循,胡姬那事卻是猝不及防。胡家幾個在朝為官的子弟宛如遭受晴天霹靂,手中的笏板都險些掉落在地。

可他們的君王並沒有解釋前因後果的意思,隻是來通知他們事情已經塵埃落定。

下朝後眾臣議論紛紛。

有人猜測是不是公子胡亥做了什麼導致自己被過繼出去,而後胡姬接受不了,跑去冒犯了君上,於是被處決。佐證就是胡亥之事早有傳聞,而胡姬卻是突然鬨出的。

也有人覺得因果反過來了,應該是胡姬先觸怒君上,才導致她兒子也被一並厭棄。畢竟胡姬的下場明顯比她兒子慘得多,胡亥更像是那個受到牽連的倒黴蛋。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李斯看他們還敢爭這個,簡直佩服同僚們的勇氣。趕緊加快腳步離開了,免得被牽連進去。

大家見他跑這麼快,互相使了個眼色。默契地不再談這件事,心裡各自有了思量。

看來李斯知道點內情。

但是不能問,問了沒好果子吃。好奇心害死貓,要命就彆去探究。

眾人很快散去了,絕口不提今日之事。

公子公主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胡姬沒了的消息,比起震驚更多的是驚恐。一瞬間聯想到自己的生母,唯恐自己母親也會落到這麼個下場。

天真的妹妹瑟瑟發抖:

“父親竟然對枕邊人都如此絕情嗎?”

陰嫚無奈地看向她:

“你對秦王這個身份到底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傻妹妹喲,彆說那胡姬隻是個不受寵的姬妾,就算她是寵妾,威脅到大秦的安危也得死。

妹妹“啊”了一聲:

“所以是胡姬夫人做了危害大秦的事情?”

她的表情更惶恐了,心裡開始懷疑胡姬是不是偷偷勾結了六國餘孽。

陰嫚:……

算了,我們還是跳過這個話題吧。

雖然陰嫚一直說“父親最疼愛大兄,除卻大兄優秀之外,也因為大兄從來隻把父親當父親,而非王上”。但說實在的,她並不建議弟妹們也跟大兄學。

不是所有人都能拿捏好那個度的。

萬一真的傻兮兮地把父親隻當成是父親了,哪天犯了忌諱忘記父親還是君王,恐怕要倒大黴。

胡亥的下場擺在那裡呢,小命是不會丟的了,可會不會被過繼出去自生自滅真不好說。

大兄知道怎麼把父親哄回來,知道犯錯了怎麼低頭賣乖能脫罪,他們可學不來。

而且大兄還雞賊地將自己和大秦的未來捆綁在一起,形成一體。到如今,誰動他就是在動大秦的國運,這手段誰能複刻得了?

父親能從大兄身上看到大秦鼎盛的未來,是彆的兄弟姐妹拍馬也趕不上的。沒那個金剛鑽卻硬要攬瓷器活的話,就是在拖大秦後腿。

從古至今應該沒有地位比他更穩的太子了吧?

陰嫚托腮想了想,覺得裡頭還得加個前提—

—等父親年老後不會忌憚年輕力壯的太子。

問題不大,她相信大兄肯定能處理好父子關係的。

而且她真的很懷疑,就這對父子的年齡差和身體狀況,真的能做到“君王年老而太子力壯”嗎?

彆到時候年紀大的父親看著反而比體弱的大兄更力壯吧?

陰嫚默默把這個猜想抹除。

前·野心三人組來到了自己任職的衙門,開始了又一天默默無聞的工作。

以前他們很積極地到處結交人脈,不過一般都是忙活一整天,沒什麼成效。願意跟隨他們的都是些歪瓜裂棗,有本事的可看不上他們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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