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父子齊心(1 / 2)

王綰這次過來,是打算試探一下王上口風的。

他倒也沒那麼莽撞,什麼準備都不做就直接提分封。至少要先搞清楚王上是準備立刻分封,還是暫且不急、有彆的考慮,或是想等個更合適的時機。

倘若王上短期內沒有分封諸子的意圖,他卻非要不長眼地提出來,那豈不是立功不成反而得罪了君王?打亂王上布局計劃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至於不分封,那不可能。

自古以來都是搞分封的,周朝靠分封延續了近八百年。雖然後期東周因為種種原因群雄割據了,但那是周朝自己不行,王綰覺得他們大秦肯定不會這樣。

而且不分封諸子,邊陲地區要怎麼管理呢?那裡中央朝堂的勢力薄弱,很容易出現不服管教的情況。與其等地方豪強造反,還不如選公子過去當諸侯王。

王綰反複琢磨了一下自己的邏輯,覺得沒有毛病,於是放心大膽地來了。

秦王政正和愛子討論是去珍獸園擼貓,還是去蘭池宮賞魚。王綰忽然求見,打斷了父子二人的閒談。

扶蘇不太高興地蹙了蹙眉。

王綰過來能有什麼事?他不剛從關禁閉的狀態裡被放出來嗎?所以肯定接觸不到什麼大事,那就是過來出餿主意的。

好不容易他和父親有點閒暇時間消遣,王綰就來打斷。

秦王政沒多想,示意侍者去傳喚之後便帶著太子回了正殿等待。今日怕是沒法外出散心了,雖有些遺憾,可畢竟朝政要緊。

見王綰進來,秦王便問道:

“愛卿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這幾日王綰解禁,卻不急著去和李斯奪權。聽說不知道在想什麼,日常和李斯相處得還算愉悅。

兩位相國一位代理相國,大秦一下子出現三個手持相權的人,按理來說應該發生摩擦的。

李斯也一直警惕著他的小動作,頻頻試探王綰的意圖。結果王綰任由李斯攬權竟不阻止,更沒有反擊,非常奇怪。

秦王政也猜測他是不是在私底下搜集李斯的把柄,如今已經抓到了對方的小辮子,於是現在過來檢舉了。

如果真是這般,倒也合情合理。倘若李斯受罰,自然不能繼續做他的代理相國。

然而王綰行禮過後說的卻是:

“如今天下一統,六國儘滅,疆域如此廣闊,王上可有想過該如何治理?”

秦王以為他有什麼高見,來了點興致:

“愛卿有話不妨直說。”

王綰覷了一眼王上的神情,斟酌著開口說起了昔年周武王的故事。

秦王政:……?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秦王一下沒了聽下去的欲望,他還當王綰有什麼獨特的想法呢。要是王綰能提出個更優於郡縣製的製度,他倒是願意細細探討一番,分封就算了。

不過秦王政也沒有直接就撂臉子,他表麵上還是很耐心地聽著。畢竟是國之重臣,

要給一點麵子,而且萬一王綰能在分封上頭說出點不同的見解呢。

王綰看不透秦王的想法,見他沒有不耐煩,便以為王上對分封諸子並不排斥。於是他精神一振,覺得有戲。

王綰便放心大膽地說了:

“武王製分封不僅是因為要封賞有功之臣,更是為了便於管理廣袤的領土。九州地大物博,天子很難看顧到所有邊陲之地。

我大秦的郡縣製雖好,卻也難免陷入同樣的僵局。且六國初定,各地本就容易生出叛亂,倒不如在中原等地維持郡縣製、在邊境設立封地交由公子們管轄。”

王綰的觀點與郡國並行製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他提出的實則是一招權宜之計。

因為六國初定天下還不算太平,所以先分封諸子做個過度。而且不是到處封,隻在偏遠地區封。

等到天下太平之後,君王自然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選擇繼續分封還是維持現狀。甚至如果想要除國,也不是不能操作。

由於看不透秦王的想法,王綰不敢把話說得太死。他給自己留了餘地,自認為進可攻退可守。

扶蘇聽了半晌,問他:

“諸侯王在封地裡大權在握,早已習慣了那樣的日子。若是想要削藩除國,可沒有說起來那麼簡單。”

一個搞不好又是一次天下一統的戰爭,到時候那個後果你王綰擔當得起嗎?

王綰被太子犀利的點評弄得一僵:

“太子殿下言重了,有陛下在,諸位公子怎敢不聽從?”

王上能將地封出去,自然也能收得回來。秦王又不是廢物周天子,也不是那種會被局勢裹挾得被迫退讓的君主。

見太子還有話說,王綰率先堵住了:

“莫非太子殿下以為,王上在位之時無法平息邊陲動亂,要將諸侯國延續到下一任國君時再除?”

王綰對秦王有信心,他覺得自家王上肯定能把六國之民壓服。所以不用等到新王繼位就可令四海升平,到時候想削藩便能直接削藩。

如果太子以“父親自然能輕易收回封地、但後續的秦王可不一定有那個本事”反駁他,就是在質疑王上的能力。

王綰還說:

“哪怕延續到下一任國君,太子殿下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倘若太子覺得自己不行,那還當什麼太子呢,趁早退位讓賢就是了。

這話說得太不客氣了,完全沒有給太子留臉麵。

扶蘇自己倒是不生氣,他知道因為李斯和趙高的關係他們雙方早就水火不容。王綰不靠他立足朝堂,有足夠的功績在手,自然能傲得起來。

要走純臣的路線,就得對任何一位公子不假辭色,或者至少對誰都沒有偏向。這樣君王會保他,就是可能會得罪下一任君王,等換人之後要倒黴。

但他王綰快致仕了,又等不到太子繼位的那天。頂多他的子孫輩要遭殃,可太子如果遷怒他的子孫,就顯得太小心眼了。

不過王綰算錯了一點

——

秦王政麵色不悅:

“太子隻是隨口問一句,愛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他都沒有和愛子這麼說過話,王綰有些僭越了。扶蘇自小就沒怎麼受過委屈,豈是隨便誰都能質問的?

王綰從情緒上頭的狀態裡回神,連忙拱手致歉。

他忘了,這對父子之間沒什麼猜忌,不像彆的君王和太子彼此忌憚。純臣的路子在如今的大秦朝堂倒也能走,就是不能耿直得太過頭,還是得給太子麵子的。

扶蘇懷疑王綰是關了三個月禁閉出來又被李斯挑釁了好幾天,受了大刺激腦子有點不清醒。

不過也不意外就是了。

朝中一直有人懷疑秦王是否當真無條件信任太子,王綰八成也在心裡犯過嘀咕。平時不敢表露出來,這次一不留神才露了餡。

扶蘇好脾氣地笑笑:

“父親不要動怒,王卿也是為了大秦著想。▍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看了太子一眼,到底還是微微頷首,揭過了此事。

心裡卻覺得自己之前的擔憂果然沒錯,朝中當真有人因為太子仁善開始蹬鼻子上臉了,完全不把太子放在眼裡。

愛子還總說自己脾氣沒有那麼好,不會任由旁人欺辱。王綰都冒犯到了他麵前,他還替對方說好話,這叫脾氣不好?

秦王知道太子為了他才忍氣吞聲的,不想叫父親因為他的事情動怒傷身,再和重臣鬨出不虞來。但秦王政從來不在意這個,王綰難道還敢因為這種事情記恨他不成。

見王上沉著臉不開口,王綰心裡有點犯怵。

方才不該一時激動口出狂言。

他以為自己沒有受李斯挑釁的影響,如今看來其實還是受了點影響的,不如往日理智了。

自己說的話語內容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語氣態度不對。想了想,王綰重新組織語言,把那番論調再次轉述了一遍。

中心思想就是王上和太子都很能乾,不用畏懼削藩的困難。兩代君王齊齊努力,總能在太孫繼位之前搞定這一切,不用拖到第三代去。

扶蘇對此嗤之以鼻。

王綰把諸侯封國當什麼?真以為有那麼好處理呢。

且不提人有旦夕禍福,誰能保證他和父親都可以在位許多年?一旦他們兩個都早逝了,年幼的橋鬆就要麵對虎狼一般的諸侯。

那些諸侯不僅是他的長輩,還盤踞在中央難以管轄的邊遠地區。到時候想要除國,可就猶如登天了,一個搞不好橋鬆能直接淪落成東周天子。

弟妹們是扶蘇一手培養出來的,他太知道他們的能力了。

橋鬆如今還年幼,再過幾年倒是可以和他們勢均力敵。可是光勢均力敵是不夠的,叔父姑姑的數量太多了,他必須要能夠碾壓才行。

但那個程度得橋鬆再經曆至少十幾二十年的學習實踐才能達到。

不過扶蘇沒有從這方麵反駁王綰。

沒那個必要,父親心裡很清楚這些,王綰糊弄不了

人。而王綰自己,他思想固執,從這方麵是勸不動的。

扶蘇換了個角度詢問:

“王卿可有考慮過,周武王還曾分封過有功之臣。倘若大秦也要分封諸子,你要如何安撫功臣們?”

公子們相對來說好拿捏,封地更容易收回。但功臣就不一樣了,總不能叫父親卸磨殺驢吧?

扶蘇是萬分不願意父親身上擔這個罵名的,而且父親也不是那樣的人。於大秦有功的臣子自該尊享晚年、蔭蔽後人,父親不肯做卸磨殺驢的事情,扶蘇也不屑於如此。

倘若叫後人知道他扶蘇乾出過在父親死後忌憚功臣的事情,他有什麼臉做父親的兒子?那豈不是給父親蒙羞?

王綰也想過功臣的問題。

他謹慎地說道:

“我等臣子雖於社稷有功,卻更在意大秦江山。分封不過權宜之計,如何會挾功要賞、辜負王上的看重?”

扶蘇隻是微笑。

你王綰有那個高尚的情操不要封地,彆人呢?你能代表所有人嗎?

王綰隻好說出下下之策:

“臣下自然也是不敢忤逆君上的。”

言下之意就是隻要秦王政不願意分封功臣,那麼臣子也不敢有什麼意見。

功勞最大的那些本就識趣,作為秦王心腹也一向急君之所急,不會主動給王上添麻煩。連他們都不要封地,其他人更沒那個資格有意見,隻能乖乖聽話。

扶蘇稱讚:

“王卿好算計,就是不知此事若是傳出去,王卿是否會為人記恨。”

餿主意是王綰自己出的,他可真不怕得罪人。

王綰:……

太子是不是在威脅我?

秦王政聽他們你來我往的辯論,心裡一絲動搖都沒有。

邊陲確實不方便管轄,但這不是開分封這個先例的借口。某個操作一旦開了口子,就會成為“祖宗舊例”。

現在因為六國民心妥協了,分封出去一些公子。過些年即便收回來,一旦中央衰落換了個無能之君上位,對方就會再次為了掌控邊陲搞分封。

一而再再而三,如何能不生亂?

先不提分出去的那些公子,他們肯定意識得到自己隻是被利用了,說不準會反抗。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不反抗,還乖乖配合著交回了權柄。反複在邊境搞分封和裁撤,邊境也會陷入動蕩不安之中。

郡國並行是個捷徑,但卻是個隱患非常大的捷徑。現在享受到了它的好處,以後卻要為收拾它的缺陷費勁力氣,甚至給子孫埋下大雷,得不償失。

扶蘇和父親的想法高度重合。

他語重心長地提醒王綰:

“祖宗之法可變乎?”

王綰一時哽住了。

如果說不可變,那後世秦王就會遵循分封。如果說可變,那秦王政如今設置下的大一統體係,是否也會被後輩們摒棄掉?

這個問題是個天坑。

最後王綰硬著頭皮表示:

“昔商君變法,豈非變更了祖宗之法?”

秦國一向不遵循祖法,而是什麼對國家好就用什麼。所以分封現在有利於治國就可用,以後不利的時候自然就不用了。

扶蘇點頭:

“不錯,史官可記下了?”

史官頭也不抬,用行動表示自己在記。

扶蘇便道:

“於國有利時方可改製,然分封除外。自今日起為祖訓,父親以為如何?”

秦王政頷首:

“善。”

邊郡管轄困難就努力克服困難,休想走什麼捷徑。隻顧自己一時舒坦,那大秦還有什麼未來?

王綰愣住了,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麼。

之前王上沒有反駁,並不是他讚成這個提議。而是王上懶得反駁,交由太子替他說清他想說的話。

也是,太子與王上雖然在某些細枝末節的執政理念上存在衝突,但大事上一直都是完美契合的。

既然太子一直在挑刺反駁,那麼就證明王上不看好他的提議。隻不過他方才一直以為太子是在幫忙尋找提議裡的漏洞,輔助他完善這個策略。

王綰麵色劇變:

“王上!”

秦王政隻是冷靜地看著他:

“寡人要天下權柄儘在我一人之手。”

王綰無法理解:

“可太子他——”

太子難道不是已經分走了大量權柄嗎?王上能分權給太子,為何吝嗇給其他公子?

扶蘇搖了搖頭:

“我與相國並無不同。”

父親給予他的權柄,是隨時能收回來的。這不算是他分走了王權,而是他拿到了代行王權的臨時許可。

如果說相國是秦王的秘書,太子就是秘書中權利最大的那個,僅此而已。

但分封不同,諸侯王是正兒八經分走了權利的。而且這個權利遠在邊陲、擁有自己的獨立性,自成一國,天子無法輕易染指。

秦王政不欲再同王綰廢話,隻道:

“王卿回去再想想吧,治理邊陲難道隻有分封一條路可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