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南巡(1 / 2)

魏侯是個有一點野心,但不多的人。

而論起能力的話,和他的野心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和胸有大誌的楚侯比起來,魏侯顯得異常好騙。趙高隻是收了魏侯一點好處,然後做出被收買的樣子,將張耳一黨在外的行為告知了魏侯,魏侯果然就上當了。

魏侯完全沒有懷疑趙高是故意透露此事的,在他看來趙高就是個小人。既然他都收了賄賂了,那肯定是因為這份賄賂才幫忙辦事的。

那麼從趙高這裡得到的消息,大概率是真的。張耳確實在外麵小動作很多,他不得不防。

趙高很喜歡魏侯這種有點傻的性子,但又不會特彆傻。

這種人比單純的傻子或者聰明人都要好操控,隻要給他一點暗示他就能按你的意思去執行。完事之後他們還覺得自己都是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出的決定,沒有受到旁人的影響。

而且魏侯還給他送了不少好東西。

雖然送的都是上頭提供給魏侯的份例物資,可即便這樣,那些也都是好東西,不是他趙高能輕易取用的。

趙高可以隨便克扣楚侯和其他不安分貴族的待遇,但也不敢扣留太多。而像魏侯這種配合的王侯貴族,他就不能經常伸手了,要擔心對方出去之後記恨報複。

趙成把玩著成色極佳的玉佩:

“這東西肯定非常值錢,魏侯也舍得。”

趙高倒是不在意那玉佩:

“看形製這是王侯才能用的東西,我們拿了也用不了。”

比起這個,倒是金銀等現成的錢幣或者美食佳肴能直接享受的東西更好。可惜魏侯自己都沒錢,能拿出來給彆人的好東西也不多。

玉佩還是魏侯為了表示誠意給的,雙方都知道趙高拿了玉佩也沒用。可有用沒用是一回事,給不給是另一回事,魏侯要借此表達自己的態度。

趙成倒是覺得玉佩就挺好的:

“我們不戴出去,自己在屋裡戴著過把癮也行啊。”

趙成美滋滋地把玉佩往腰上一掛,琢磨著回頭截留一次楚侯的新衣,自己穿上感受一下王侯的滋味。等他享受夠了再把新衣還給楚侯,反正楚侯有意見也找不到人能鬨。

趙高並不管他,隻叮囑他彆出去嘚瑟。

在屋子裡沒人能看見,過過癮也就罷了。一旦戴出去了,那就是僭越的大罪,他可罩不住弟弟。

趙成隨意地點點頭: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不懂這個道理?”

趙高也就是這麼一說,實際他也並不太把這些放在心上。附近的守衛都是太子換上的自己人,太子又沒有舍棄他的想法,他做的事情不會傳出去的。

否則的話,趙高即便再喜歡這玉佩也不會往家裡拿。魏侯做出贈玉的姿態之後,他完全可以推托掉,隻拿自己能拿的東西。

另一處宅院裡。

魏侯正和夫人細細籌謀該如何聯絡外界。

原魏國王後臉上泛起一些憂慮來:

“如今在外的那些魏臣都是投效了秦國的,會願意為了您出力嗎?”

他們此前還想過安排一些人假意投效,實則出去之後悄悄密謀複國。結果那些人根本沒能逃過秦人的法眼,也不知道秦國怎麼分辨的。

現在他們往外聯絡,其實也能聯絡到一些自己人。然而那些都是提前混入關中的魏國探子,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入朝替魏侯效力。

魏侯倒是覺得妻子多慮了:

“張耳那樣的人都能混出去,他難道是真心去當秦臣的嗎?會有人為了信陵君家眷努力,自然也會有人為了我這個原魏王努力。”

還有一句話魏侯沒說,就是有些臣子對自己的道德要求比較高。雖然他們因為沒有複國之心被放出去了,但舊主請求他們幫忙的話,他們是無法狠下心拒絕的。

魏侯現在也不要求彆的了,就想維持住現在的好日子。

他那天聽到趙高威脅楚侯,說楚侯要是再鬨,就把人丟到山林裡自生自滅。

尋常庶民去山林裡還能采些果子充饑,不至於餓死。他們這樣養尊處優的王侯哪裡懂這個,怕是要活活餓死。

魏侯也不清楚趙高有沒有這個本事,可他害怕秦王哪天真的不耐煩了,就把他給處死。

尤其是信陵君家小如此配合,換他是秦王他也會覺得還不如扶持信陵君的子嗣。正好信陵君在魏人心裡聲望高於魏王,是個比魏王更合適的魏侯人選。

能複國當然是好的,現在這不是沒機會了嘛。人還是要往前看的,沒了命就什麼都沒了。

魏侯唏噓一聲:

“你也彆因為趙高的小人得誌就慪氣,他那蠢貨收了我的玉佩,這就是個把柄。”

魏侯的夫人聞言點點頭:

“是這個道理。”

他們都不覺得像趙高這樣的奸佞小人可以長久,如今秦王還用他隻不過是他好用。一旦他的利用價值被榨乾,這種渾身是把柄的家夥隨便就能處置了。

魏侯給他送玉佩就是看準了他肯定會收下,是在給趙高挖坑。等到秦王想要處置趙高的時候,一個私自扣留僭越之物的罪名跑不了。

在古代,王權對於不同階層的管束非常嚴格。為了區分各個等級的掌權者,衣食住行等所有方麵都進行了詳細規範。

在沒有特許的情況下,絕對不可以越過自己的階層,使用更高階者才能用的東西。

哪怕有了君王的特許,你也最好不要傻乎乎地使用。

有些君王跟你關係好的時候賜給你遠超你這個身份能用的寶物、允許你使用更大的排場。等他看你不順眼了,他才不會說這些都是我以前答應你可以用的,他隻會抓著你僭越治你的罪。

彆說臣子了,太子都著過道。

康熙的太子胤礽在受寵時可以隨意使用帝王才能用的東西,然而康熙想廢太子的時候,這些就成了太子不敬皇父的罪狀。

魏侯得意地冷笑:

“等著吧,趙高遲早會被處決。”

到時候他就可以一報這些年被趙高欺辱的仇了,他堂堂魏王,豈是一個小小宦官可以隨便折辱的?趙高真以為他一點反抗的辦法都沒有呢!

魏侯不僅要給趙高送玉佩,他還要多送一些類似的東西。

區區玉佩怎麼夠呢,趙高最好多拿點。尤其是象征王侯身份的特殊物品,拿得越多他死得越快。

“也不知道秦王能忍他趙高到幾時,不過隻要我們不斷添磚加瓦,肯定能縮短這個時限。”

趙高看不上魏侯的小聰明,自然不會發現魏侯在悄悄捧殺他。看在魏侯識趣的份上,趙高特意給對方行了個方便,讓他能更快地聯絡到外界。

趙高甚至多給魏侯創造了幾次聯絡外界的機會,想著讓他儘可能多動用一些人手。太子不是要剁掉魏侯的爪子嗎,隻聯絡一次不一定能抓出全部的探子。

魏侯確實沒有辜負趙高的期望。

畢竟現在不聯絡,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再聯絡。探子留著又不能乾什麼,還不如一次性全部利用上。

魏侯也擔心時間拖久了,秦國到處篩查可疑人員,會把剩下的探子都抓出來處理掉。到時候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陳縣的守衛按照秦王政的吩咐盯緊了和魏侯有來往的人,果真順藤摸瓜揪出了一大堆家夥。

順便把各地幫助這些探子潛入關中的大小官吏也收拾了一波,替換上乾淨的人。

有些官吏剛開始任職的時候確實沒有小心思,但是當官當久了,就不好說了。遇到有人塞錢請自己幫個小忙,順手也就幫了,自以為不是什麼大事。

人性如此,手裡有了權利就難免濫用職權。能夠維持住本心堅決不妥協的,少之又少。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上學的時候被老師選中當了收作業的小組長,某天好朋友跟你說我還有一道題沒寫完你最後一個收我的,難道你還會拒絕?

下一回其他同學給你塞一包小零食讓你晚點收他的作業,或者隻是單純地跟你說說軟話,你照樣沒辦法狠下心鐵麵無私。

隻是當個小組長就這麼難以抹開麵子了,更何況彆的職位。幫忙隻是順手的,不幫反而會被指責拿著雞毛當令箭。

換到彆的官吏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那些探子拿著以假亂真的照身帖混入關中,然後借口舊的照身帖上有損壞,去找府衙更換新的照身帖。途中給官吏塞了點錢想要加快速度早點拿到做好的新帖,官吏也就沒有仔細辨認舊帖的真假,很快給他們換了新的。

這到手的新帖,可就是實打實的真帖了,不怕任何人檢查的那種。

官吏自己覺得這就是個小事,他們除了提高辦公速度之外也沒做彆的,頂多不該收錢。哪裡想得到舊帖是偽造的,自己成了六國餘孽的從犯。

古代又沒有數字化辦公,沒法一鍵查詢全國人的身份信息。哪怕照身帖有個留檔在彆的郡縣,他們

也不可能隔著千萬裡之遙去核對,唯一的辨認方法就是拿著實物仔細檢查了。

秦王政看著被牽連出的一片人,再次陷入了秦吏不夠的頭疼中。

扶蘇看了一眼名單,都是關中的小吏。

他想了想,給父親出了個主意:

“既然是關中的小吏,直接從鹹陽調遣各府衙中的小吏過去填補就好了。鹹陽空出的職位,可以叫各家送些子弟去擔任。”

在鹹陽當小吏,沒有實打實的本事或者後台是很難晉升的,可能一輩子就是個小吏了。去了地方上卻不一樣,競爭壓力小,升職的指望更大。

而各家族中總會有一些學過本事的旁支子弟,但因為能力有限暫時還沒有輪上家族的支援。族中等待任官的子弟太多了,肯定要擇優供養,先把有能力地送出去當官,剩下的再等等。

中央官署的職位數量是固定的,他們想要一下子就當上高官根本不可能。

現在能給他們一個以小吏身份入朝的機會就不錯了,反正他們背靠家族,也不擔心一輩子待在底層上不去。

總會有人願意的。

秦王政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貴族子弟空有一身學問,留在家中也是浪費。”

要不是看不上小吏的身份,把那些人都拎出來,大秦也就不缺吏員了。

以前還有普通小吏和正經官員之間的晉升約束,有的地方甚至搞小吏世襲。

就是說你當上了小吏,那以後你的子孫就可以接替你的職位。但代價是你們家世世代代隻能當個小吏,彆想往上爬。

現在大秦全麵廢黜了官職世襲的製度,所有職位全憑本事。所以同樣的,對於小吏的約束也被一並取消了。

說起來史起居郎一家原本就是給秦王世代當史官的,從他這代起估計也要斷了這個優勢。

不過史官本人倒是覺得這樣挺好的,畢竟他實在無法想像他的兒子或者女兒以後也要整天跟著太子。那也太遭罪了,他遭受過的慘事並不希望兒女也經曆一回。

秦王的新任命傳達下去之後,果然有一部分貴族子弟糾結之後,選擇了應招。

現在去當小吏隻是稍微有點丟人,可那好歹也是官。而且有些小吏還是直接給高官當助理的,可以跟著學到不少東西呢。

總比自己繼續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等待一個機會要強,這誰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隻是高官身邊的吏員之位也不是你想要就能拿到的,速度慢一點或者後台弱一些的話,早就被其他人占去了。

一個東西但凡有人搶,就會成為香餑餑。

一開始大家都看不上小吏的職位,這下子也不敢再耽擱。僅有的坑位成了多人爭奪的目標,很快就全部分發了個乾淨。

明眼人其實能看出來,這樣的機會以後可就不多了。

隨著魏楚燕齊等地陸續開設官學,入學的學子數量會成井噴式增長。過個五六年你再看,大秦就不會缺少基層官吏了,反而

要頭疼人多沒有職位可以派遣。

那時選官就不像現在這樣,還能任你挑。所有人都得一視同仁地去參加考試,考上的才能當官。

貴族還嫌棄小吏職位太低?

以後連小吏都得跟庶民搶呢!

某些貴族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在庶民裡開設官學會對他們的利益造成多大的衝擊。

可惜現在明悟已經遲了,官學已經推行了好些年,你再來反抗是不是故意給王上找不痛快?當初怎麼不見你拒絕呢,是最近閒得慌嫌棄日子太好過了嗎?

這回沒有一個商鞅能被拉出來供眾人泄憤,畢竟出主意的是王上和太子。這兩位哪一個都不是他們能隨便動的,隻能把委屈儘數憋回去。

扶蘇就愛看他們吃癟的樣子。

秦王政下了朝就催促愛子跟自己回章台宮,不要在朝殿附近逗留。

今日太子看好戲的表情太明顯了,他怕太子多留一會兒要挨打。雖然那些人應該不敢動手,但萬一有誰就是失心瘋了呢。

當年楚國貴族氣急了能在楚王葬禮上對著楚王的屍體射箭,焉知秦國貴族會不會一怒之下襲擊太子。

畢竟他們秦楚在中原幾國眼裡一向是蠻夷一號和蠻夷一號來著,誰也不比誰講禮。

秦王政回去就叮囑蒙毅多給太子身邊派遣幾個侍郎護衛,以後無論去哪裡都要讓侍郎們隨從。

扶蘇覺得父親有點草木皆兵了:

“他們哪裡敢動我,三族不要了嗎?”

秦王政回道:

“當年射傷楚王屍體的貴族,三族確實都沒了。”

但那有什麼用,吳起已經被射死了,屍體也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後續的報複隻能說是亡羊補牢,又不能叫之前的群起而攻之就此被抹去。

太子身體如此孱弱,可不能冒這個風險。

提到這個,秦王政深感頭疼:

“你收斂一些,不要總是去刺激那些人。”

當著人的麵看熱鬨,這不是找揍?

扶蘇這麼討人嫌當然是有原因的,太孫和臣下在場他就沒有多說。傍晚與父親獨自在院中散步消食,侍從都離得遠了,他才小聲為自己辯解起來。

那些貴族上輩子在他上位之後給他添過一些堵。

約莫是看壓著他們的始皇駕崩了,舊臣裡又有一批之前就質疑過太子想要奪權,與太子不睦。

所以他們覺得新帝正是焦頭爛額之際,為了朝局穩固肯定要儘可能拉攏更多的人。而他們這些貴族,就是新帝需要努力拉攏的對象。

他們自命不凡,就忍不住飄了。

當時好些貴族都暗中試圖為自家撈好處,不然錯過這次機會,等新帝大權在握可就想都彆想了。

扶蘇不肯服軟,他們便聯合起來跟扶蘇對著乾。一群蒼蠅嗡嗡嗡的,沒什麼殺傷力,但是煩人。

最後的下場自然沒多好,扶蘇正好借機收拾了一波。後續要推行更多損害貴族利益的政策時,

這些被削過的貴族想反抗也沒資本反抗。

不過扶蘇嘛,一向記仇。

秦王政又是無奈愛子的小心眼,又是心疼他被人欺負。最終還是沒有苛責什麼,隻道以後看笑話還是避著點當事人為妙。

玉器與瓦礫對撞得不償失,何必把自己陷入險境。

扶蘇乖巧地應了:

“父親教訓的是,以後不會了。”

這不是當麵嘲笑更解氣嘛,有父親保護他,他才不怕呢。

他可不是當初那個失去父親庇佑隻能自己撐起門戶、還要努力為弟妹們遮風避雨的悲慘秦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