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五年的新年如期而至。
年後不久,秦王車架便啟程離開了鹹陽城,順武關而下,前往楚地。
一眾被留在鹹陽老實乾活的兒女孫輩都哀怨地看著遠去的車隊,直到煙塵散儘,什麼都看不見了為止。
榮祿依然樂嗬嗬的:
“大兄走了,你們不用再擔憂大兄欺負你們了。”
將閭有點無語:
“榮祿,你可真會自我安慰啊。”
榮祿眨了眨眼,不然還能說什麼?說大兄把父親拐跑了好可惡啊,我一定要偷偷跟過去?
將閭吐槽完他,仔細想想又覺得弟弟說的也有道理。大兄不在有不在的好處,就是如果能把大兄單獨留在鹹陽監國,他們都跟著父親一起離開,就更好了。
可惜隻能夢裡想想。
秦王不在都城,城裡卻依然要該怎麼運轉怎麼運轉。馮去疾沒有取代李斯成功,心裡有些不高興,但這並沒有影響他的工作。
就是相國手下的官吏們日子開始難過了起來,畢竟長官不高興的時候,很容易找下屬的麻煩。
馮去疾雖然不是這樣愛朝下屬發脾氣的性子,可這也不耽誤他給下屬安排更多的工作。
理由都是現成的:王上不在,諸事繁忙,隻能委屈一下各位同僚了。
同僚們還能說什麼呢?隻能乖乖乾活。
和馮去疾比起來,李斯那叫一個春風得意。自從壓下王綰之後,他李斯做什麼都順風順水,前段時間甚至都能和太子叫板了。
不過叫板之後的下場也很慘烈,太子嫌棄他沒有安撫好陽滋公主,害得他得親自去和妹妹解釋,還被妹妹踩了一腳。
這些都是李斯辦事不力的證據,所以在李斯樂顛顛地跑來問巡遊是不是不能攜帶家眷隨行時,扶蘇很體貼地表示當然可以帶。
“令正賢惠持家,想必也沒怎麼出門遊玩見識過齊楚風光。她為你生兒育女十分辛苦,難得有機會自然該放她出來透透氣。”
李斯的笑容漸漸消失。
好不容易可以躲開夫人獨自出門快樂,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本來他看王上都沒有攜帶姬妾,覺得臣子肯定也不能帶女眷。畢竟巡遊也不是純粹來玩的,乾正事的事情怎麼能帶女眷呢?
扶蘇故作詫異:
“李相公怎麼這樣想?如今的大秦女子都可為官,令正為何不能在巡遊時隨行?”
你夫人以前困於後宅是因為沒機會表現,不代表人家就真沒本事。沒本事能幫你個糟老頭子把兒子教養得這麼好?很多忙於事業的爹根本就不管孩子的。
最終李夫人還是成功進入了巡遊的隊伍,畢竟多加一個人根本不算什麼。李斯本就有單獨的車架,也有侍奉的仆從,車架多坐一個、仆人多侍奉一個主子也就是順手的事情。
隻是行李要多帶一些了,原本那幾輛車或許裝不下。
李夫人眉眼帶笑:
“裝不下嗎?沒關係,把相國的東西拿掉一些,我的東西也不多,能塞下。”
一車能裝下,就不要用兩車,這不是給王上和太子添麻煩嘛。
李斯後來才知道他夫人乾了什麼,為了多帶點自己的東西,夫人把他的行李縮減了又縮減。
其實行李中大部分物品都是二人可以共用的,隻有一些衣服首飾等私人物品需要分開。李夫人琢磨著李斯個老頭用不著穿那麼多衣服,就給削減到隻剩那麼幾套了。
李斯小心翼翼地抗議:
“良人,總是穿那麼幾套衣服,我會被同僚嗤笑的。”
以前大家上朝都穿官服,也看不出來什麼。可是現在出行在外,多的是穿私服的機會,大家都有花樣百出的私服更換,就他來來去去總是那麼幾套,多寒酸啊。
李夫人卻溫柔地點頭說:
“我明白了,良人放心,我一定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良人是先秦時期夫妻間常用的稱呼,不分男女。雖然到了戰國末年至秦漢,出現了郎和娘的區分,但現階段很多人還是延續了舊時稱謂。
李斯看夫人這麼善解人意,於是放下心來。也沒去看自己的行李是否被添補回去,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直到上路出發以後,他也沒想著去檢查一下。自家夫人一向靠譜,肯定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車隊走得不算快,因為路上實在是容易顛簸。且不提趕路太快會不會叫王上不適,就算王上受得了,他們也怕體弱的太子受不了。
反正也不急,秦王就下令慢慢趕路了,車架平穩才好方便他批閱奏折。
大部分奏折裡提的都不是急事,延後處理也無妨。能自己拿主意的馮去疾就拿了,不能的再安排人追去送給王上。
若地方上有急事,相關的奏報不會額外走一趟鹹陽。出發之前秦王政已經跟心腹臣子聊過了巡遊路線,預計過什麼時候到哪座城池。
隨後這個消息也告知了部分郡守,奏報基本都會經過郡守的手再遞交出去。郡守自然會估摸著行程,直接命人發往目前距離王上最近的城池。
旅行辦公實在是折騰臣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扶蘇甚至還說這樣也挺好:
“可以借此鍛煉一下臣子的辦事能力。”
能不能把奏報發對地方、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奏報送到等等,都是在考驗他們的能力。
一聽就不是什麼人話。
領導經典話術之「困難的任務都是我對你的考驗」,是現代社畜聽了能把人吊路燈的那種危險發言。
由於被折騰的是地方官,和隨行的臣子沒什麼關係,所以大家看熱鬨看得還挺樂嗬的。
其中李斯擁有雙份的快樂。
隻要一想到馮去疾被留在鹹陽他就樂,相國裡果然還是他獨一份地受恩寵。
這份快樂讓李斯都直接忽略了暈車的不適感,他的馬車可不如王上的舒適寬大。雖然遠比曾經那
些車架要好,坐久了還是會不舒服。
直到中午停下休整,廚子們開始準備午飯時,李斯才收斂點。
下車和憋了半上午的同僚們聚眾聊天,散散步透透氣。大家都沒往王上的車架那邊走,不是不想見王上,主要是不想見太子。
能隨行的重臣誰不是人精,以前還覺得太子仁善溫柔,後來都意識到太子難搞了。
主動湊過去一定會被太子收拾,他們還是識趣點不要打擾人家父子獨處了吧。
彆的臣子或許是因為官職緊要才被帶上的,王綰不同。他卸任相位之後任的是個相對清閒的職,秦王政點他隨行主要是以示榮寵。
好歹王綰勞苦功高,丟了相位就罷了,不能再把人冷落了不管不問。王綰實則也沒犯什麼過錯,不過是政見不合而已。
太子殿下知道父親念舊情,便私下安撫王綰。同他說整日悶在鹹陽人都要悶壞了,不如一起去看看外頭的名山大川,開闊一下心緒。
王綰十分感動。
他如今已經歇了爭名奪利的心思,王上還能不計前嫌地惦念他,他已經心滿意足。
所以旁人加入巡遊都各有各的任務,隻有王綰是單純出來散心的。他現在就處在一個半退休的心態裡,負著手這裡走走那裡看看,像個清閒的老太爺。
轉悠到李斯跟前的時候,王綰不懷好意地嗬嗬一笑。
接受現實可不代表他和李斯也和解了。
李斯不和這個手下敗將計較,直接扭頭當沒看見這人,繼續和同僚說起自己早年在外求學的見聞。
可王綰卻不走,杵在旁邊聽了一會兒。
李斯嫌他煩人,大家關係又不好,你老站這兒乾什麼?顯得好像大家都不和你說話是在排擠你一樣。
王綰怎麼也學會裝可憐了?
其餘同僚覷著兩人神色,一時也有些為難。
一個是前任相國,在朝中人脈不少。一個是現任相國,正是炙手可熱。
兩邊都不好得罪,隻能被迫當個夾心餅乾。想了想好歹自己也是秦王心腹,乾脆也不管了,沒事人一樣地和王綰打起招呼來。
他倆愛怎麼彆苗頭怎麼彆,不要牽連其他人。
打完招呼王綰還是沒走。
李斯皮笑肉不笑地詢問道:
“王老兄莫非是有話同我說?”
王綰就等他問呢!
見李斯上套了,他裝模作樣地搖頭:
“李相公啊,這件事你做的不地道。”
李斯:?
李斯預感到了不妙。
王綰接著往下說:
“你怎麼能因為自己隻有五套衣服覺得這樣寒酸丟人,就讓你夫人去遊說其他家的女眷,讓她們也隻給自家夫君準備五套衣服呢?”
李斯:???
李斯心裡一個咯噔,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了。
約莫是當時他說的話起到了反效果,他家夫人並不想為了多給他帶
幾套衣服就削減自己的行李規模。
於是李夫人靈機一動,你不是覺得隻有五套衣服丟人嗎?沒關係,隻要大家都是五套衣服,你們就一樣了,誰也彆嫌棄誰。
自從李斯可以帶夫人隨行的消息出來之後,其他各家也沒閒著。能隨行的臣子家中都知道點內部消息,比如泰山封禪這個。
平時她們這些內宅女眷是不要想著千裡迢迢跑去觀禮了,要是直接在鹹陽舉辦還能撈到個席位。
現在可以跟著夫君一起出門,豈不是說到時候也能一起觀禮?
所以夫人們也不管自家夫君願不願意出門一趟還被妻子管著,太子殿下都發話了,她們就要去。
然後這群夫人就聚在一起討論要帶什麼東西。
李夫人借機把事情一說。
剛開始眾人還有些許遲疑,覺得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但李夫人緊接著又開始炫耀自己帶了多少套衣服首飾,那點猶豫立刻就沒了。
同行的夫人都盛裝華服,她們要是灰頭土臉,豈不是平白被比下去了?不止男人們愛攀比,女人們也是一樣的。
為了不叫自己成為李夫人的陪襯,眾人一致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多給自己帶點東西。
至於家中夫君,一群糙漢子湊合過吧。
王綰的夫人義正言辭:
“不過是穿衣服這點小事,也值得他們男人比來比去的,不能助長這等歪風邪氣。五套衣服夠穿了,不夠還有官服呢。”
以往因為丈夫的原因,王夫人和李夫人是很不對付的。這回難得達成一致,有她們倆帶頭,一切都好說了。
不過王夫人畢竟和李夫人有嫌隙,王綰也和李斯互相看不慣。彆家夫人都在低調地隱瞞消息,隻有王夫人迫不及待把事情告訴王綰了。
王綰當即就要求夫人多給他帶兩套衣服,他要在這方麵超過李斯。
王夫人拒絕了他:
“不成,我們老姐妹都說好了的。我告訴你隻是通知你一聲,你沒有資格更改。?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綰:……
王綰那叫一個氣,回頭把所有賬都算在了李斯頭上。
而且他意識到這是個極好的機會,讓李斯一口氣得罪一群人。李夫人乾的事情李斯背鍋,沒毛病。
同僚們聽完王綰的訴說,表情怪異。
李斯肯定不是因為隻有五套衣服才這麼乾的,身為高官哪裡會缺衣服穿。但王綰非要這麼埋汰人,他們也不好拆穿。
一個兩個都尷尬地表示自己餓了,想去看看午膳做好了沒有,就要告辭。
王綰攔住了他們:
“你們也彆急著走,我還有一句忠告沒說呢。你們回去之後趕緊清點一下衣服,看看是不是也隻有五套。”
同僚們萬萬沒想到這裡頭還有他們的戲份,這下走得更快了。
清點衣服倒不至於,但可以直接詢問自家夫人。
夫人們顧左右而言他,不承認不否認,大家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
——李斯你可真能禍害人啊!
原本像他們這樣的貴族高官出行,都會備上許多套衣服的。畢竟前進途中不好洗衣服,就隻能臟了換乾淨的,攢一大堆再找機會集中清洗。
現在隻有五套,不是要人命嗎?他們是臟衣服多穿幾天呢,還是路上直接讓仆人在馬車上洗衣服晾衣服?
可仆人又沒有馬車能坐,都是步行的,怎麼洗?
多穿幾天是不敢的,怕熏著君上。那就隻能每天歇腳的時候抓緊時間找水洗衣服,然後爭取早點晾乾。
可是冬日裡哪有那麼容易晾乾衣服?倘若一時半會晾不乾,等出發的時候就得晾在車上了。
又不好在車廂外麵掛一排,看著丟人,而且趕路風塵仆仆的容易黏上灰塵,這樣就白洗了。那就得晾在馬車裡,偏偏裝行李的幾輛馬車塞滿了,根本沒地方晾。
於是夫人就提前和他們說好,人坐的馬車夫妻倆一人一半,晾衣服不許晾在她們那一半的位置。
同僚們:……李斯你罪大惡極!
王綰成功挑撥了李斯和同僚的關係,興高采烈地回去找自家夫人了。
王夫人也很高興,但還是要提醒他:
“你的衣服你也注意點,不要晾越界了。”
王綰的笑容又消失了。
片刻後,王綰說道:
“在馬車裡晾衣服成何體統?還是讓人疊起來,等停下休整時再拿出來接著晾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夫人無所謂:
“隨便你。”
半乾的衣服疊著堆放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這樣容易滋生怪味。他們一路南行氣溫越來越高,沒多久王綰就發現自己剛洗沒兩天的衣服餿了。
王夫人捂著鼻子:
“快拿走,敢快拿走!”
不得已,隻能重新洗一次。王綰甚至都想把衣服扔了,就近在城池裡買新的。
對啊,他為什麼不買新衣服呢?
又不是沒錢。
王綰陷入了沉思。
而後他又發現一個新問題:
“良人,你為什麼不用洗衣服?”
王夫人目光漂移:
“我帶的衣服比較多。”
為什麼給夫君隻帶五套衣服還不明顯嗎?因為她們自己要帶幾大箱子的衣服,已經預備好半年裡不洗衣服了。
王綰:你可真是我的好良人。
天天買新衣服誰也受不了,也不好賣,而且關鍵是馬車裡裝不下。夫人們不管他們是自己晾衣服還是自己買衣服,反正不能占用她們那一半的馬車空間。
不得已,臣子們隻好儘量多穿官服。官服帶得多,能換著穿十來天。到時候再集中清洗,就沒什麼問題了。
原本大家出門遊玩心情挺好的,覺得可以多穿穿寬鬆舒適的私服。現在好了,又要被迫穿官服,還不如當初少帶點官服、換成私服多帶點呢。
八卦小能手史官帶著第一手的新
鮮瓜過來和太子殿下分享。
扶蘇聽完反問道:
“所以他們為什麼不多準備幾輛馬車裝行李?”
父親似乎也沒規定每家隻能有幾輛車隨行吧,何必把自己弄得緊巴巴的。
史官倒是很理解他們的心理:
“許是擔心給君上添麻煩吧。”
秦王政得知此事十分無語。
為了避免自己真的被臣子熏到,抵達下一座城時讓郡守準備了一批馬車分發下去。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大秦臣子連買車的錢都掏不出來呢,或者當他秦王為人吝嗇小氣。
馬車發下去之後,並不是卡著人數的。郡守為防萬一額外準備了不少,於是多出了一些車架。
多出來的郡守也沒要回去,夫人們就商量著分了。沿途一直想買點各地的特產,之前擔憂裝不下就沒買,現在沒了這個顧慮。
關係好的兩家共用一輛車,隔開來各家放各家的東西。
一開始還隻是東西共用車架,到後來開始人共用了。
具體表現在老夫老妻相看兩相厭,於是蒙毅的夫人就仗著蒙毅不怎麼回自家車上休息,邀請了和李斯鬨矛盾的李夫人來車上聊天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