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住了小公主之後,始皇回去就開始自我反省了。
他不應該被太子的糖衣炮彈腐蝕的。
始皇倚在床榻上,看著掛在殿中的走馬燈出神。
侍者詢問是否要將燈點亮,尋常時候陛下晚上臨睡前都要欣賞一會兒的。太子那邊還說已經在畫新的燈繪了,免得陛下整日隻能看見一種燈繪會覺得單調。
始皇回過神來:
“今日就不點了,朕要休息了。”
他決定克製一下自己的欲望,為君者不好天天放縱自己沉迷享樂。
侍者明白了。
今日不點,那就是明日再點的意思。
始皇:克製了,但沒有完全克製。
第二日夜間,寢殿裡掛上了新的走馬燈。
始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不等他吩咐,侍者已經手腳麻利地過去把燈點上了。剛準備製止的動作隻好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兒。
這次的組圖是他當初巡遊那會兒和野獸搏鬥的場景。
愛子雖然很不喜歡他去冒險,但對於記錄父親的英勇身姿還是十分熱衷的。組圖畫了一套又一套,全都妥善收錄在始皇的私庫中,旁人皆不許動。
太子身邊的侍者詢問陛下可喜歡這次的燈繪。
始皇矜持地頷首:
“尚可。”
不是他意誌不堅定,是太子過於狡猾。太子真是太會腐蝕人心了,整日裡不乾正事就琢磨這些。
始皇便道:
“讓太子少折騰些這種東西,畫一組圖要不少時間,他哪裡還有空處理朝政?”
扶蘇從侍者那裡聽到了轉達的話語。
侍者有些擔憂:
“陛下似乎對殿下頗有微詞。”
這不就是在批判太子殿下不務正業嗎?
然而他們太子不這麼想:
“你想哪裡去了?父親分明是在擔憂我畫太多圖會勞心傷神,我又要處理國事又要繪圖,父親心疼了。”
侍者:還、還能這麼理解的嗎?
侍者迷茫地反複回憶了幾遍當時陛下的神態和言辭,實在是看不出端倪來。
畢竟陛下的養氣功夫極佳,他們這等小人物又不如太子了解陛下。許多時候他們都沒看出來端倪,太子卻能準確判斷陛下是高興了還是不高興了。
思及此,侍者不再懷疑:
“原來如此!”
始皇第二日就聽說玄宸宮裡出現了新的流言,說陛下心疼太子辛苦,不讓太子再給他畫走馬燈的組圖了。
始皇:。
始皇扭頭看兒子:
“你倒是會自我安慰。”
他說的是這個嗎?他說的分明是不讓太子不務正業!
扶蘇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哪怕父親嚴辭訓斥他,他也能轉頭就說“父親就是太看重我了,愛之深責之切”。
挺
好的,不愧是他親兒子。
始皇帝本身也是個自信到有些自負的人,他自然不會覺得兒子自信過頭有什麼問題。總比唯唯諾諾要好,這樣內心強大的人才能當好帝王。
太子殿下總能抓住一切機會往外散布自己受寵的流言,要不怎麼偏他儲君地位穩固呢。
始皇也懶得管他。
後續扶蘇確實正經了不少,不僅是因為父親讓他多乾正事,也是因為臨近秋收確實忙了起來。
之前要不是夏日相對清閒,他也不可能有空折騰這些東西。
夏日快結束的時候,驪山陵那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騷亂。聽聞是爆發了幾起疫病,不過不嚴重。
剛開始隻是有幾個刑徒病了,症狀十分類似。將作少府意識到可能是出現了傳染性疾病,第一時間把他們隔離了開來。
得益於大秦這些年的醫療發展,應對疫病也有了比較完善的策略。
不僅是發病之人被隔離了,和他們有過接觸的人也單獨調去了另一片遠離人群的區域。原本他們正在勞作的區域暫時封鎖,不許人靠近。
先秦時期搞消殺不太方便,像酒精這種都是奢侈品了。好在還有生石灰,扶蘇少數記得的一些醫理知識中就包括了這個,是上輩子醫者們為了防治鼠疫琢磨出來的法子。
最近正好是夏季,又有太陽曝曬。消過毒的區域曝曬了一段時間才重新解封,沒太影響工程進度。
此前被隔離的人發病的倒也不是很多。
傳信兵說道:
“染病的都是一些十分體弱的刑徒,因而接觸者被感染的不多。”
扶蘇便問:
“可查清疫病來源了?”
總不會莫名其妙就出現傳染病的,一定有個最初的源頭。
士兵答道:
“仿佛是和西域商隊有關。”
驪山陵在修建的過程中,用到了一些從西域弄來的新式材料。像這種新來的好物,都是頭一個進貢給君上的。
太子殿下在驪山陵上麵出錢很大方,所以很多西域商隊都很樂於去搜尋驪山陵用得上的東西,比做彆的買賣更有賺頭。
那些商隊回秦之後大多就會直奔驪山,將商品售給將作少府。
好消息是中途沒繞過路,也不怎麼多作停留,沿途的大小城池許多他們都沒進去。壞消息是即便如此,從隴西入境一直到抵達驪山,中間也能接觸到很多人。
要是這個疫病傳染性強些,隻怕早就在隴西和內史傳開了。
如今看來,它的傳染性一般。尤其是它隻感染體弱之人,所以還算好控製,而且稍微用點藥就能痊愈。
已有身強體壯的士兵順著商隊的行進路線一路調查過去了,儘量把疫病掐滅。目前收到的都是好消息,還沒發現其他地區有染病者。
隔了幾天又有醫官從驪山回來,帶來了更詳細的內幕消息。
醫官說他們用這個疫病做了實驗:
“據臣等
的觀察,該疫病一般潛伏半月才會發作。起初是商隊裡有個人在外頭受了傷?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身體變得虛弱,才被疫病侵襲,但當時還沒發病。”
能去西域走商的不可能是體弱之人,而身體強健的人似乎不太容易成為病毒的攜帶者。
這次是商隊運氣太差,快到秦土的時候遭遇了馬匪。懷疑是小股的匈奴人偽裝成的匪徒,故意劫掠大秦商隊報複。
然而商隊配備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被打殘的匈奴小隊沒乾得過他們。除卻有個商人受了傷之外,彆的損失倒是沒有。
商隊回憶說他們受傷之後去了附近的戎人部落暫時歇腳,待了幾天就繼續出發了。本來傷勢不算重,因為趕路才又惡化起來。
橋鬆便問:
“為何著急趕路回來?”
醫者答:
“他們出去跑一趟商要好幾個月,許久不見家人了。而且跑商也是有成本的,大家都想早些把手頭的貨物換成錢財。”
遭遇馬匪一事讓商隊越發不安,擔憂在外麵待久了又會遇到危險。貨物放在手裡哪有換成錢安心呢?
在外頭養病也不如回國養病方便。
所以那傷者也不顧自己的傷勢了,說服了大家先一起回國。結果他因為受傷被疫病感染,潛伏了半個月後病症爆發,又感染了彆的人。
商隊從隴西到驪山沒花太久的時間,這期間傷員都沒生病。檢查的士兵自然不曾發現異常,確定了商隊的人隻是受了傷、帶來的商品也沒問題後,就放他們過去了。
傷員在驪山駐紮交易的時候恰巧病症爆發。
也不能說恰巧,畢竟他在驪山待了好些日子。到驪山之前心裡一直惦記著出售商品的事情不肯停留,到了驪山之後傷情嚴重了乾脆留在當地養傷。
這麼一來,就給了病菌在驪山傳播的機會。
由於潛伏期的存在,當時隻有他一個人發病。症狀雖然奇怪了點,可沒有第二個同樣症狀的病人出現,彆人就隻當他是得了什麼稀奇古怪的病。
直到半月後刑徒裡也有人發病,大家才發現這是傳染病。
目前商隊已經被控製起來了。
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將作少府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商隊並非故意傳播疫病,直接治罪似乎不妥。
橋鬆長這麼大還沒見識過疫病,但也聽說過疫病的可怕。
他追問了許多細節,比如病是怎麼傳播的、潛伏期怎麼確定自己染病了、潛伏期的人會不會繼續傳染給彆的人,等等。
醫官自己都沒研究得這麼細,被太孫追問得頭都大了。
扶蘇等橋鬆把想問的全都問過一遍之後,看向醫官:
“問題都記下了吧?照著這些,再回去好好鑽研一番。”
研究醫理可不能不求甚解,要把方方麵麵都琢磨透了才行。難得有個這樣危險性很低的疫病出現,不借此機會總結出疫病的規律,實在浪費。
醫官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是,臣一定仔細鑽研!”
不同的疫病不一定都有類似的發病模式,但世上很多規律都是共通的。
這種疫病有潛伏期,其他疫病是不是也有?這種疫病通過飛沫傳播,那其他飛沫傳播的疫病,是不是也和它存在相似的特征?
醫官走後,塞外的探子也傳來信息。
之前商隊短暫停駐過的戎人部落確實在爆發瘟疫,染病的都是部落裡的奴隸。
商隊在部落借住時,部落以表友好,肯定不會讓他們住在靠近奴隸的地方,商隊也沒在人家的地盤上亂逛。再加上戎人自己刻意隱瞞疫病的消息,因而商隊並不清楚那個部落其實有問題。
隻是戎人自己不懂消殺,恐怕整個部落到處都有病菌。傷員在他們那裡居住時,即便沒有接觸生病的奴隸,還是被傳染到了病菌。
這種事情很難避免。
戎人會擔心自己部落出現瘟疫的消息傳出去後,彆的部落和商人就不和他們來往了。為了自己的利益,當然會瞞得死死的。
商人都是短暫停留,又不可能查戶口一樣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一遍。所以出門在外莫名其妙被傳染是很常見的事情,商隊其實都有心理準備。
以前遇到的疫病潛伏期沒這麼長,於是幸運地就在大秦疆土外發病了。病人一般都會養好病再回秦,免得被隴西的士兵攔截,不許他們入境。
經此一遭,大秦的統治階級都對這件事重視了起來。
始皇帝眉頭微皺:
“若以後再出現潛伏一年半載的疫病,如何是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總不能每個回秦的商人都隔離那麼長時間吧,這根本不現實。
隔離半個月倒是可以考慮。
扶蘇想了想道:
“應該不至於潛伏那麼久,往後回秦的商隊都隔離兩旬好了。”
兩旬就是二十天,相對來說比較保險。
扶蘇還道,以後對商人的規範可以調整一下。反正出西域的商隊大多都和大秦官方有點關係,朝堂可以直接整頓,受到的阻力並不會很大。
有些商人是自己孑然一身,所以願意去危險的西域搏一搏,拖家帶口的不算很多。
孑然一身的那些,對故土的留戀程度比較淺。如果以後直接安排他們一直在外麵奔波,回秦也隻在邊塞城池活動,他們應該也不會有意見。
其實就是劃分跑商範圍,這部分人隻負責境外跑商。商品帶到邊塞之後,交由另一批人接手,往境內售賣。
“如此一來,就可以控製內外接觸了。”
商品的轉交最好也安排一批人負責,儘量斷開兩邊直接接觸。
像是在邊郡建造專門的庫房,東西檢查清點好就送進去。進行基礎消殺之後,通知另一批商隊來取貨。
兩邊不要見麵,由中間人轉達。
扶蘇還道:
“商品的檢查也不能輕忽,最好每個包裹都拆開看看。”
不僅是攜帶病菌的問題,
有些商品不能外流,有些東西最好也不要讓它們入境。
這個檢查大秦一直都有,隻是之前沒這麼嚴格。扶蘇想著趁此機會一並提出來,有疫病這個大威脅吊在前頭,商隊想來也沒底氣發表抗議。
始皇帝仔細斟酌了太子的建議,與他細細商討了個中細節,最後拍板定了下來。
調整過後的商隊大多隻負責境外行走,輕易不入境。允許入境的商人數量不多,每次入境必須隔離二十日,且半年內都不能離開隴西。
隴西一直是大秦十分重視的邊郡,整個隴西的進出檢查都比較嚴格,管理也不比都城所在的內史鬆懈多少。
尋常人不會時常出入隴西郡,所以隴西境內出現疫病的話,也不容易往外擴散。
正好那些有家小的商人為了方便和親人團聚,大多也早就將戶籍遷去了隴西。他們的親人就在隴西定居,不讓出隴西對他們影響不大。
扶蘇把他和父親討論的內容一條條列下來,寫了一大堆規範出來。
隨即他又說道:
“如今隻有西域一條商道,所以隻需隴西施行這樣的新政。日後可就不好說了,東北或許也能開商路。”
始皇饒有興致:
“與東胡往來嗎?”
很快他就否決了,畢竟大秦準備直接吞並東胡。不是東胡的話,那就是更遠的地界了。
目前朝鮮半島的爭權叫做箕子朝鮮,一直要持續到公元前194年,才會被衛氏朝鮮取代。
箕子朝鮮的源於周武王滅商,商朝遺臣箕子率領五千商朝的遺民動遷至此,建立了箕氏侯國。到了西漢時期,這個國家被燕國人衛滿滅國。
箕子是商紂王帝辛的兄弟,不過他抵達朝鮮半島時,那裡其實不是個無人區。當地是有土著的,因為箕子帶來了商朝的禮儀和製度,他才被土著推舉為了國君。
始皇命人取來輿圖:
“若是占領了東胡,箕子侯國便孤立無援了。”
朝鮮半島在東北的南方,是一個延伸出去的細長半島。如果切斷它和大陸上其他勢力的聯絡,再訓練出一批海軍,就能包圍它。
不過這種地理位置也很方便當地政權偏安一隅,你不出海打它的話,它不高興了就能切斷陸路自立為王。
古時朝鮮經常反複橫跳,一會兒投誠一會兒自立,很是煩人。
可惜始皇帝沒有一張世界地圖,否則他就能發現朝鮮半島和扶桑離得挺近的。倘若可以把扶桑置為秦郡且牢牢掌控的話,朝鮮想跳反的難度會大很多。
畢竟那個時候朝鮮半島就是真的被左右包夾了。
始皇有些惋惜:
“此地不好管束,也不知後世子孫打下此地之後能不能令其臣服。”
扶蘇出了個餿主意:
“我大秦先祖惡來乃是帝辛的寵臣,大秦與箕子侯國算起來也有一些祖上的交情。先以這個名義去接觸一下,降低他們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