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史官的裝睡本事非常糟糕,根本騙不過任何人。
但在這種時候,裝睡本來就是一種態度的體現了。他在用行動告知君上,自己絕對不會往外說的。
而且身為史官的他本該秉筆直書,把一切都記錄下來,可人總有工作開小差的時候。一不小心睡著了,漏聽了什麼東西導致沒有記錄下來,也是很合理的吧?
始皇滿意地跳過了史官,繼續去看蒙毅。
蒙毅感受到了什麼叫大難臨頭各自飛。
好在身為始皇帝心腹,蒙毅見過的大場麵也很多。況且他也知道現在表忠心隻是走個流程而已,陛下並未當真懷疑他的忠誠。
所以蒙毅不卑不亢地站起身,表達了自己絕不謝露秘密的決心。
所幸這會兒殿內的侍者不多,站得又遠,根本沒看明白這頭發生了什麼。否則始皇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讓扶蘇模仿自己字跡,定然要遣退眾人再說。
旁側的橋鬆有點懵:
“發生什麼了?”
他方才在認真琢磨一封奏折,聽到蒙毅的動靜才恍然回神。
經過上回泰山封禪時,橋鬆成功從他爹身邊挪走之後。回到鹹陽了這小子也不肯跟親爹待在一塊兒,死活非要賴到另一頭去。
因而這會兒橋鬆坐在始皇另一側,他親爹想做點什麼根本夠不著。
扶蘇遺憾地看了一眼離太遠的兒子:
“看你的奏折,跟你沒關係。”
橋鬆警惕地往更外麵挪了挪,生怕他爹不顧中間還有祖父擋著,非要伸手過來捏他臉。
始皇淡然地無視了父子倆的交鋒,自顧自處理政務去了。
那封經過二人之手的奏折後來發了下去,看到批文的臣子果然沒有察覺異常。
畢竟誰也不會莫名其妙突然去研究陛下的字是不是他本人寫的,沒人會想到批文寫到一半中途轉過手。
往常哪怕轉手,也是換個字跡。一看就知道是太子或者太孫代筆,根本不需要彆人去猜。
沒人往那裡想過,也就沒有人會去仔細分辨兩人的字跡是否當真毫無區彆。這件事大概會在知情人心裡成為永遠無法破解的謎題,因為陛下肯定不會費心思鑒定筆跡的。
史官心裡就在琢磨,或許太子仿的字跡也沒有像到那麼誇張的地步。隻不過是陛下一向謹慎,不願太子有任何風險。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邊郡的戰報依然在不斷傳來,這回韓信有了蒙英壓著,沒再出過錯。不僅不能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隨便寫信,每次寫完還得拿給蒙英檢查一遍。
韓信寫信的時候就發過牢騷,說蒙英很看不慣他塗改信件。每次檢查完挑了刺之後,還要逼著他謄抄一遍。
他們蒙家人好像都比較一板一眼,蒙恬蒙毅是這樣的,底下的小輩也是這樣的。
蒙英認為,給君上的信如果卷麵不夠整潔,那就是對君上不敬。他沒有要求韓將軍把字練漂亮點
已經要求很寬鬆了,謄抄個無塗改的版本出來難道不是最基礎的要求嗎?
韓信:要不你直接幫我寫吧?
蒙英:不行!你才是主將,我不能越俎代庖!
韓信:……
怎麼會有這種人?幫忙寫個信怎麼就越俎代庖了?蒙家人真是死板,處處都要講規矩。
扶蘇看完笑了一聲:
“韓小將軍和蒙小將軍都辛苦了。”
兩個性格三觀南轅北轍的小夥伴待在一塊兒,日子過得簡直雞飛狗跳。不過二人較為互補,確實適合作為搭檔,可以互相查缺補漏。
所以還要委屈兩人再當一段時間的搭檔了。
東胡和匈奴的戰爭沒什麼好說的。
看起來陣仗很大,但畢竟都是打不過大秦的遊牧部落在內部互打。邊境守將瞧著他們,就跟圍觀隔壁兩個村子聚眾鬥毆似的。
所有人都認為北邊不會有變數了,不需要過多關注,大家隻要等著韓小將軍凱旋即可。
情況也確實如此,沒過多久,匈奴在大秦的“暗中幫助”下攻破了東胡。他們不僅占領了東胡的地盤,還搶走了東胡的財產。
逃出來的大多是東胡的青壯漢子,家鄉被占了,族中老幼也不知情況如何。殘存的這點人手根本打不過剩下的匈奴,匈奴還俘虜了一部分東胡殘兵。
這個時候,除了找秦人求助根本沒有彆的選擇。
韓信決定趁勢收編東胡部落。
蒙英也提出了相對可行的方案,他認為可以從東胡的未來危機下手,勸說東胡投靠大秦。
畢竟就算這次他們幫著把匈奴打跑了,也不見得對方不會下次還來。匈奴已經搶不了大秦了,西邊又有瘟疫根本去不得,匈奴隻能和東胡死磕。
東胡隻要不是傻的,應該就能想明白這個道理。是投靠秦國以後都能得到大秦的庇佑,還是繼續隻靠自己單打獨鬥,必須要做出個選擇了。
而且東胡自己心裡也有數,秦國幫忙發兵不會是白幫忙。你不出點血,人家憑什麼幫你呢。
東胡人跑來找秦軍時,就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了。
最差的結果就是大秦以出兵幫忙的名義直接占領東胡的地盤,取代匈奴成為這裡的掌控者。
考慮到匈奴的凶殘習性,而秦人則不會隨意搶奪女人,自白起死後他們也不怎麼屠殺戰俘。頂多是拿走一些財產,總比匈奴那樣連他們妻兒老小都不放過要強。
中原人畢竟還是文明人,和文明人打交道更安全一點。
現在秦人願意和他們談判,不直接趁虛而入,擺足了姿態,東胡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反正現在秦人的態度不錯,先合作著。以後要是秦國做得太過分了,他們再跳反也不遲。
韓信和蒙英也私下商議,認為可以先穩住東胡裡的反對派和牆頭草。等時間長了總有法子解決掉的,現在維持住表麵的和平更重要。
偌大的秦國人才濟濟,難道還能搞不定一
個東胡?東胡都搞不定,後續的匈奴就更彆肖想了。
秦國確實沒有對東胡下手,但匈奴已經好心地幫他們乾掉了東胡絕大多數的有生力量。
現在大秦根本不用臟了自己的手,東胡部落剩下的本就是老弱病殘為主。青壯漢子就那麼點,翻不起風浪的。
其餘的婦孺就好辦多了,懷柔政策很容易能拉攏過來。再想個法子給年輕一代洗洗腦,過個十來年東胡就徹底不會鬨了。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
攻破東北的消息傳來時,正是大一統三年的冬季。剛剛過完新年,就有東胡歸順的好消息傳來,確實令人振奮。
除卻這個消息之外,匈奴那頭也傳來了喜報。
秦軍攻打東北的過程中,少不得要擊殺一批匈奴人。這一路追擊過去,匈奴的青壯死了不少。
大秦接手東北時,境內留下的不僅是東胡的人口和資產,還有匈奴的人口和資產。逃逸的匈奴人隻帶走了馬匹和武器,還有少數口糧。
蒙英已經開始著手安置留存下來的人口了,把匈奴的婦孺和東胡的婦孺分開安置。東胡人繼續留在東北老家,匈奴則要遷往草原。
沒人去追逃跑的匈奴人,因為沒有必要。
他們帶走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會餓死。不想餓死就得內訌,自相殘殺搶奪糧食。
草原裡還有少量部落留存,或許可以去投靠他們。隻是人家收不收可不一定,而且那些部落眼看著也要自身難保了。
被俘虜的匈奴老弱們已經認命,眼看匈奴再無翻身之地,他們同意了與大秦合作。至少這樣可以保證族群的延續,自己也不至於立刻就被處決。
或許那些流竄在外的匈奴人還可以繼續去西邊以搶劫為生,甚至越過青海去西域、去西羌。
秦國並不管他們。
西羌是高原,匈奴人不一定能適應。西域那邊情況複雜,也不是匈奴能隨便翻身壯大的地方。
大秦的目標隻是掌控住草原,並在草原地區安置一批能征善戰的國人,替他們看守北邊門戶即可。
草原的草場劃分起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哪怕有匈奴老人詳細說過草原的情況,大秦也得派人一一探查過去。再規劃出合適的勢力範圍,安排新的部落前去駐紮。
這將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畢竟大秦對草原的了解太少了。以後這裡都會是大秦國土,那麼秦國就得將它的一切消息都詳細地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行。
南邊的百越叢林需要人探查,北邊的草原也需要人探查,東北的廣袤森林同樣需要人探查。以後打下高原之後,顯而易見還有的是地區等著他們探查。
秦國不得不多培養一些野外探險相關的專業人員,不僅要有極強的生存能力,還得懂天文地理、繪圖勘測等專業知識。
這種人才比普通的治國型人才還要難培養,大秦官學不得不額外開設相應科目。
然後官學就迎來了一場變革。
扶蘇提出,可以將官學進行劃分。
西周始有太學,不過它與明堂等物混而不分,布政、祭祀、學習等各種活動都攪合在一塊兒。
太子殿下認為,不如單獨將太學列出來,治國平天下的學堂可稱之為“太學”。那稚童啟蒙之學就稱為“小學”,技能工巧之學則為“中學”,專業深造之學可為“大學”。
而後,他將官學一分為四。
稚子先入小學打基礎,而後入中學學習一些技能性的東西。比如相對高深一些的數算,為人處世的手法等等。
這些東西無論是想進官場的,還是不打算進官場的,學了都有好處。
中學畢業之後,再根據自己對日後的規劃,選擇入對應的大學專業深造。要當官的去鑽研曆史政治,要做其他的,也有他們要鑽研的其他課程可學。
最後的太學,則是為官者才要上的學堂。
始皇帝看完說道:
“在學堂中進行劃分也好,個人天賦不同,不進學也不知到底擅長什麼。”
基礎學習的過程中,才能發現自己擅長什麼、喜歡什麼。
雖然為官是眾人最追捧的一條路,可能很多人會硬逼著自己走這條。但總有人會向現實屈服,或者發掘出自己的喜好,不願意隨波逐流。
更何況,扶蘇也提出專業之類的進學不一定非得一成不變,實在學不下去也可以轉專業嘛。
總之就是要最大限度地發揮每個人的天賦,不浪費任何一個人才。
這幾天始皇帝一直忙於官學改革的事,不如往年的冬日清閒。所以少有的閒暇時刻,就格外珍惜。
大約也是重生以來被太子寵壞了,前世始皇帝每日從早忙到晚都不覺得疲憊的。現如今竟然懷念起以往傍晚之前就能處理完事務,飯後還能和愛子散散步的日子了。
侍者點上了新的走馬燈。
自從上回始皇說過太子之後,太子自己畫燈繪的次數就少了。好在這樣的燈繪彆的畫師也能畫,照著太子之前巡遊時留下的連環畫臨摹並不難。
隻是畫師畢竟沒親眼見過陛下的英姿,畫也不過是照葫蘆畫瓢。
不像太子殿下親眼看過全程,當初的畫作隻能留下一些零星片段,畫燈繪的時候太子便會換著畫之前沒畫過的部分。
始皇看過幾次畫師的作品之後就不怎麼感興趣了,隻當普通裝飾品掛在寢殿中。偶爾想起其他兒女沒見過他伏虎獵鮫,便賜給兒女們收藏。
今日難得是太子的作品,侍者剛一點燃,始皇就看出來了。
他有些意外:
“太子這些日子不是很忙?”
怎麼還有空畫新的?
侍者笑道:
“這是之前畫的,殿下讓我們等一等,不要著急拿出來。許是猜到了這些時日陛下會忙碌,想著這會兒再取來哄陛下開心。”
精神疲憊的時候突然收到愛子的禮物,心下確實熨帖。
始皇隻覺得疲憊一掃
而空,走上前仔細欣賞了一會兒這隻新燈。燈上畫的是他上回與惡狼纏鬥的場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過程比伏虎要驚險些。
那次實則是個意外。
始皇有想過獵狼,奈何一直沒遇見。有太子盯著也不好主動去找狼,還以為遇不到了,不成想某日傍晚忽然遭遇了狼群。
當時父子倆是微服私訪,準備去一處鄉間瞧瞧的。明麵上帶的人不多,大部分都隱在暗處了。
狼群起初的目標也不是他們,約莫是想去襲擊村莊的。在附近警戒的衛兵發現了狼群,連忙前來彙報。
始皇都撞見了,自然不能放任它們獵殺國民。於是主動帶人迎了上去,在眾人的簇擁中射殺了撲過來的狼王。
狼王很聰明,知道遭遇了硬茬子。奈何敵方人多它們打不過,退無可退,於是選擇擒賊先擒王。
它隔著人群直接高高躍起,想要撲向人群中的始皇帝。但始皇臨危不懼,在周圍侍從的驚呼中冷靜地拉弓,一擊即中。
射完他還回頭安撫兒子:
“可嚇著了?不怕,阿父保護你。”
扶蘇對這一幕印象很深。
雖然明知道即便父親不射這一箭,侍衛也不會讓他們受傷出事。但狼王撲上來的第一時間父親就擋在了他身前,依然叫他十分感動。
扶蘇當然是順從地做出驚慌的模樣,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身邊尋求庇佑,狠狠滿足了父親洶湧的保護欲。
至今始皇回憶起此時都非常驕傲,認為愛子果然離不開他。
始皇帝欣賞了許久,直到侍者提醒該就寢了,才讓人熄了燈。
或許是臨睡前接觸了和狼相關的東西,睡夢中觸發聯想,倒是讓始皇夢見了一些往事。
之前在夢裡圍觀前世記憶時,有些不怎麼重要的日常就被跳過了。畢竟記憶太長,真要全部回憶一遍,不是一兩年能結束的。
所以始皇都是挑著重點的看,其他的就略過了。這也導致他後續在睡夢中會偶爾夢見一些無關緊要的片段,這些片段平時在他清醒時倘若仔細回憶,也能想得起來。
不過始皇一般不會主動去回憶這些,因為他太忙了,而且人的記憶也會下意識忽略掉它們。
今晚夢見的是扶蘇五歲那年的事情。
自從扶蘇三歲起被他帶回章台宮親自教養開始,小家夥夜裡都是一直跟著父親睡的。
當時還是秦王政的始皇白日忙碌,能抽出來陪伴兒子的時間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處理朝政,放任小扶蘇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看書或者擺弄玩具。
哪怕是用膳時,秦王政也要抓緊時間,不能耽誤太久。直到過了最忙的那幾月,才能在飯點關心一下兒子愛吃什麼、哄挑食的小孩多吃點。
為了儘可能地多一些父子間的相處,夜裡就得利用上了。於是秦王政就把孩子帶在身邊同床共枕,企圖利用這個法子增加自己在兒子心裡的分量。
小家夥一開始睡覺還是很老實的,直挺挺躺在一邊,並不往父親身
邊靠。秦王政覺得這樣不行,沒有親密接觸怎麼提升感情?
所以他把孩子摟了過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用保護地姿態抱著他睡。
大約小扶蘇是真的沒什麼安全感,漸漸的還真放鬆了許多。他開始會在睡夢中主動往父親懷裡拱,也會睡著睡著趴到父親身上去,然後再翻到另一側。
起初秦王政還會被他的動作鬨醒,後來就習慣了。任憑小家夥睡姿差到在他身上翻山越嶺也巍然不動,依舊能夠一覺到天亮。
不過秦王政也不是日日都會來陪兒子睡覺的,有時候要忙到深夜,有時候要去臨幸姬妾。
小崽子乖得很,父親不在他就一個人睡,很讓人省心。
到了五歲的時候,小扶蘇不知從哪裡聽了什麼話,覺得自己長大了。大孩子就該自己睡覺,不能天天粘著阿父。
秦王政答應了他,給他在隔壁收拾了一間房出來。
這天秦王政比往常就寢的時間晚一些回到寢殿,更衣時便問侍者太子可睡下了,準備換完衣服就去隔壁看一眼兒子睡得如何。
卻見侍者表情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