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一向以理(禮)服人。
這個li可以是禮節,也可以是物理。
聽話的,像百越那樣,給的優待就多一點。不聽話的,像西南的滇族,再過些日子就該被昆明族取代西南第一族的地位了。
扶蘇靈機
一動:
“不知箕子侯國如今國內情況如何,若有兩黨相爭,倒是可以扶持更聽話的一黨上位。”
最好他們自己就在內亂,比如老國君快死了,下頭兩個兒子爭權。那樣就是大秦挑人了,誰許諾的誠意更足就支持誰。
如果原先的國君春秋鼎盛、頗受愛戴,大秦非要扶持個新的上去,就很容易翻車,侯國內的臣民不一定肯任由大秦擺布。
好在繼承人爭奪本就是常有的事情。
最近沒人爭權奪位不要緊,最多等個十年肯定會出現類似的情況。隻要大秦足夠有耐心,總能找到插手的機會。
韓信已經有吞東胡逐匈奴的功績了,不著急立刻就多打下個朝鮮。
彆看附屬國好像聽著不如直接納入版圖那麼爽,其實在朝廷無力管轄大量疆域的情況下,附屬國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附屬國可以自己管那些瑣碎的事情,宗主國隻要把控住王室就行。
一般這樣的小國不會形成蔓延多郡的叛亂,可以保證大秦本土的太平。他們國內出現叛黨,頂多禍害他們自己那點地盤。
畢竟附屬國是個獨立的國家,和大秦之間存在邊界。秦國會控製邊境人員的流動,亂黨跑不到大秦境內來。
雖說附屬國有脫離的可能性,而一旦脫離,有些國家就會發兵攻打大秦。但這種事情可以通過掌控王室儘量避免,不像納為郡縣後那樣每個縣都得自己去防備。
等朝廷式微的時候,本來就管不住中央之外的大量郡縣,更彆提偏遠的邊郡了。都是管不住,維持郡縣狀態還是保留附屬國狀態,其實沒什麼差彆。
要扶蘇來說的話,附屬國狀態反而好些。
一旦成為郡縣,就會被戰亂波及。
附屬國還能關起門來自己過小日子,等朝堂平亂結束後,他們看著情況有變能迅速歸順。而且戰亂期間沒受太多影響,就不需要朝廷費心去恢複建設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朝廷管不過來。
國家強盛、人才濟濟,能夠掌控所有地界的時候,還是直接吞並最合適。不然自家的地盤出去一趟還得過個海關什麼的,那也太麻煩了。
附屬國的獨立性在戰亂時期是好事,但在和平盛世可就恰恰相反了。
始皇帝沉思良久:
“這倒和分封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年周天子也是因為管不過來天下九州,才搞分封的。最後天子隻管都城附近的地區,其他地方都丟給諸侯。
現在這個附屬國,也類似於諸侯國。隻不過大秦會派兵過去鎮守,也會直接插手他們的內政,自主權沒有諸侯國那麼大。
扶蘇知道父親對分封有意見,他自己也對分封有意見。
但九州之外的土地畢竟此前從未被華夏掌控過,一時半刻想要人家歸順談何容易。反正那些附屬國也不像諸侯國那麼勢大,暫且忍忍吧。
父親已經一統九州,完成了前人不敢想的偉業。後頭的地盤都是額
外賺來的,占不到不虧,多占兩塊血賺。
始皇明白兒子的意思。
一點點消化侵吞周圍的地盤,消化不過來的時候就以附屬國的形式給彼此留點緩衝時間。如此溫水煮青蛙,待到後世便能徹底吞並了。
扶蘇在輿圖上把西羌、月氏、西域和朝鮮都標注了出來,這幾個地區是他們預備以附屬國形式慢慢吸收的。
彆看就四塊地區,加起來的國土麵積相當可觀,怕是比大秦四十八郡再加草原和東北一起都要大了。
客觀條件如此,沒有辦法,隻能采取折中的處理方式。
始皇帝眸色漸深:
“若朕能多活幾十年……”
彆的不說,月氏、草原和東胡,必然可以徹底吞並。再努力一把,西羌和朝鮮或許也不成問題。
唯有西域實在離得遠,勢力又過於紛雜。
實際上西域那邊都不一定能形成一個整體的聚落,難以如同月氏這般撿漏。離得遠又還得挨個打過去,哪怕打下來了也穩定不下來。
除非西域也能出個厲害人物,一統當地。不過幾十年太短,不一定能出,要是再晚出現的話,始皇就趕不上趟了。
扶蘇不是很想聽父親提壽數的事情。
雖然這一世父親保養得極好,四十多歲了看著還很年輕。可命數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萬一父親就是命定隻有四十九年的陽壽呢?
所以扶蘇用微笑掩下憂慮,隻道:
“父親定能百歲長壽。”
仿佛隻要他這麼說了,就一定會實現。
始皇看出了兒子的擔憂,心下輕歎一口氣。憂思過度容易傷神,也容易傷身,他不願兒子再想這些。
於是故意抱怨道:
“旁人都說朕定能萬歲無疆,你倒隻說百歲了。”
扶蘇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他們說萬歲是在奉承父親,心裡才不覺得有誰能活那麼久。我說百歲才是真心實意的,希望父親能長壽呢。”
說過萬歲的史官:……
慶幸自己沒說過的蒙毅:……
史官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這種事情太子殿下心裡知道就好,為什麼非要挑明?
其實他也是很想陛下能萬歲不死的,雖然他知道這不可能。但這不代表他說萬歲就是在進行虛假的奉承啊,他的一顆真心太子殿下看不見嗎!
太子拉踩起來完全不管彆人死活的。
為了展示自己的孝順,直接就把彆人都打成阿諛小人、口是心非了。
幸好始皇陛下明察秋毫。
他替臣子們說了句公道話:
“倒也不僅僅是奉承朕,他們不過是覺得萬歲說著更好聽罷了。”
扶蘇輕哼一聲:
“父親聽多了好聽話,就開始抱怨我不跟著他們學了。”
像是自家養的貓貓在指責你去外麵被彆的小貓咪喵言喵語哄得找不著北,回家後嫌棄自家貓崽喵得不
夠甜軟一樣。
始皇帝從善如流地改口:
“並非如此,朕也覺得萬歲聽著太虛假了,還是阿蘇說的百歲更真心些。”
史官:……
就是說陛下您能不能有一點原則?剛剛還說不覺得臣子是虛情假意呢,現在就跟著太子一起拉踩了?
哄兒子的始皇爹是沒有原則的,畢竟自家小貓咪為了自己付出那麼多,多寵一點怎麼了?
隻是口頭附和而已,誰也沒有受到傷害。
為了哄兒子開心,始皇陛下還親自去庭院裡撿了幾片好看的樹葉,在侍者的指點下製成了葉脈書簽,送給了愛子。
這招還是當初在齊地跟陰嫚學的。
當時陰嫚是送了貝殼給父親,始皇這才意識到這些小玩意兒雖然隨處可見又不值什麼錢,可隻要心意到了就是極好的禮物。
正巧之前聽膚施縣這邊的人說葉片用吸水的紙張壓製之後能夠保存很久,始皇就試了試。
侍者有些惋惜:
“夏末和初秋的葉片更適合製作,如今才至盛夏,做出來的賣相或許會差一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始皇覺得不要緊,他本來就是拿來哄兒子的,心意到了就行。
扶蘇收到後果然很驚喜,根本舍不得拿出來用。
畢竟古代還沒有氫氧化鈉溶液製作葉脈書簽的方法,原始的紙張壓製出來的會更脆弱些。
紙張發明才十年,膚施這邊就有人拿來玩出花了。可見新發明能激發出更多思潮,光看這冰山一角,便能預見大秦日後繁榮昌盛的未來。
始皇成功把壽命的問題繞了過去。
這次的事給他提了個醒,以後不能再在兒子跟前提相關話題了。扶蘇很怕父親再次離開他,提多了怕會鬱結於心。
這種事情唯有等九年之後,父親當真渡過了死劫,扶蘇才能釋懷。在此之前,許諾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在膚施縣和蒙恬商談完河套的相關事宜之後,車架再次啟程,繼續往北走。下一站是九原郡的治所九原縣。
九原郡如今的太守是楊端和,其女楊明舒在邊境抵禦戎人。楊端和自己坐鎮縣府,輕易不會出戰,把表現的機會讓給女兒。
他兒子一開始也在九原這邊,不過被姐姐的表現打擊得有點狠。後來始皇陛下體恤這些軍二代們,體貼地把人調去韓信手底下當小將了。
也不指望他們能撈多少戰功,就是跟著韓小將軍學一學。既然是因為能力不足才沮喪的,那就努力學習進步吧。
學得怎麼樣不好說,畢竟韓信這家夥寫戰報隻寫他覺得該寫的內容。
韓信又不知道陛下調小將過來給他幫忙,其實是送來學習的。他以為就是普通的下屬呢,完全沒往那裡想過,也沒關注過小將們的近況。
反正打仗的時候,大家的表現都還行。
楊端和見到陛下之後試探著問了一下兒子的事,想看看陛下對自家崽子印象如何。
雖然韓信沒關注那些
,當爹的楊端和還是著力打聽了一番。他感覺兒子跟著學到了不少,就是不知陛下對這個學習成果可還滿意。
然而楊端和哪裡想得到韓信沒領會君上的意思,隻單純地提了誰誰誰戰場斬獲了多少。始皇看這個也看不出來孩子是否進步,楊端和找他聊兒子屬實找錯了人。
麵對心腹大將的試探,始皇也不能說他日理萬機不知道小孩那頭的情況。
所以陛下隻好不動聲色地頷首,說了句絕不會出錯的萬金油回答:
“虎父無犬子,將軍何須多慮?”
說了,又好像沒說。
反正小孩沒犯過錯,還立了點軍功。哪怕表現得不如他爹亮眼,至少是有收獲的,也不能算是墮了祖上威名。
楊端和摸不準陛下的意思,但想想應該不是心有不滿,便放下心來。
他轉而提議道:
“陛下既來了邊塞,可要去登一登長城?”
來都來了,不去長城上看看多可惜。古人也講究去名山大川打卡,換成奇觀長城也是一樣的。
站在長城上遠眺塞外,確實是一種不可多得的體驗。
始皇果然心動:
“九原郡似乎離邊塞還遠了些?”
如果要去登長城的話,還得再往邊境走一走。馳道就修道九原,剩下的都是普通官道,走是能走,就是會顛簸許多。
楊端和也想到了這件事。
他們平時都是策馬來往的,騎馬的話感受不怎麼感受得到路麵是否平順。實際上像水泥地那種過於平坦的路還會讓馬兒打滑,騎馬對地形的要求沒那麼高。
楊端和總不能建議陛下騎馬過去。
從這邊騎馬去邊塞,快馬加鞭確實也要不了太久,但那實在折騰人。在邊塞騎馬和在都城的校場裡騎馬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不是養尊處優的陛下能受得了的。
更何況陛下一路從上郡至此,馬車走得慢,如今已經徹底進入盛夏了。天氣炎熱,大熱的天騎馬那不是等著中暑嗎?
在外多年險些忘了謹言慎行了,方才就不該隨口亂提長城之事。
楊端和心下有些懊惱。
始皇帝一向寵武將,主動替他解圍:
“也罷,不過是一點顛簸而已,朕還受得住。想來邊塞的官道也不至於無人修繕,馬車還是能過的。”
始皇是說了句玩笑話,但楊端和好像沒有領會到。
數年不見,楊將軍還沒見識過恢複記憶後被兒子帶得越發活潑的陛下。以前陛下可不會和他們開玩笑,一聽這話頭還以為陛下意有所指呢。
楊端和迅速頭腦風暴,確定了邊郡官道雖然因為來往多是騎馬的緣故不怎麼需要馬車通行,可為了運糧也是認真修繕過的。
他長鬆一口氣:
“陛下放心,官道尚算平整。”
始皇:……
上一次開玩笑沒開成功,把人給嚇著了,還是接見剛從百越回來的尉繚那次。沒想到幾年過
去,居然又來了一次。
始皇帝略有些鬱悶,回去便與愛子提及此事。
“朕以前真的這麼嚴肅嗎?”
扶蘇自然是不認的:
“父親哪裡嚴肅了?父親待我一直很溫柔的。”
史官欲言又止。
陛下待您確實溫柔,可您也說了那是待您,親兒子和臣子能一樣嗎?
蒙毅默默地把茶杯推到史官跟前,提醒他這次記得不要亂說話。合格的史官就該在君上聊天的時候保持緘默,免得一句話說錯又成為被集火的目標。
史官:謝謝,你人還怪好的!
和蒙卿一起乾活就是舒服,同僚不僅不嫉妒他活少,還會不計前嫌地幫助他。
他真是命好才能遇到蒙毅,不知道等以後他兒子繼承他的官位後,能不能也有個蒙毅這樣的好搭檔?
史官認真想了想。
應該是有的吧,畢竟下一位帝王秘書好像是蒙毅他兒子蒙安。蒙安是個好小夥,聽說和蒙毅很是相像。
好!他兒子命也不錯!完美!
史官趕緊也給蒙毅倒了杯茶水,算是替他兒子未來可能會得罪蒙安的事情向蒙卿賠罪了。
感謝現在大秦人才不夠,所以雖然明麵上廢除了官位世襲的製度,實際上有些特殊的職位暫時還是由父子相承。
譬如起居郎,家學淵源真的很重要,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位置,影響不大。比起那些,起居郎的忠心和有眼色才是第一位的。
又譬如郎中令,這個就純粹是考慮到忠誠和才能了。再沒有比蒙家更讓君上放心的家族了,實在是蒙家家風好,蒙安自己也爭氣。
蒙毅被史官的殷勤搞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蒙毅用眼神詢問:史兄你還好吧?
史官:?再說一遍,不許叫我史兄!!